形势渐渐变得危急,半岛酒店的最低三层给政府征用,作为临时的战地医院。半岛酒店的洋经理已经过海,临行前过来征询丁崇学的意见,问他们是否愿意也避过去。崇学自不好点名港岛也是守不了多久,只委婉拒绝了,仍拜托对方能将自己的行踪保密。剩下的中方经理,暗中依旧照顾着一行人的饮食起居。
港澳负责人那里也是焦头烂额,九龙失陷近在咫尺,可滞留在这里的大老,要人,还有北洋政府时期的大员,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中,加以利用,对将来的抗战必有负面影响,而丁崇学的保护也成了问题。
九龙守不了多久,日本人攻打进来,半岛酒店的目标太大了,转移是势在必行,只苦于目前全九龙流氓横行,各自都盯着周围的重庆分子,为将来邀功做准备,要把人好好地藏起来,再悄悄地逃出去,是让人颇费脑筋的问题。
而此时的崇学与仰恩,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急躁,虽然没有明说,各自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两个人盘算的结果,却又是非常不一致,恐怕说出来,难得要惹起一番争吵,所以各怀心事,也未与对方商谈,加上仰恩伤势未愈,崇学日间忙碌与与各方取得联系,夜里悄悄地照顾着他。外面兵慌马乱,剑拔弩张,两人依旧相处得平淡安宁,只觉得每一天都显得格外珍贵。
入夜,丁崇学靠着chuáng头坐着,刚毅的一张脸在pào弹升空带来的短暂光明里,时而清楚。虽然身边的人呼吸平稳,他仍断定仰恩还未入睡,伸手在额头摸了一把,热而gān燥的,丁点儿汗也没出,烧了整天也不见起色,医生已经是请不到,就连楼下的战地医院也只剩几个护士在照看而已。
从港岛医院撤离时候太过匆忙,忘了向医生要仰恩吃的药,他手伤未愈,加上连日心急如焚,今日一早开始发烧,却不吱声,下午的时候崇学才发现,想责怪,又没忍心开口。
“九龙能守几天?”黑暗中,仰恩转过了头问他,嗓子也不似以前那么清亮,咳得沙沙地,带着嘶哑。
“就这一两天的事,打进来也好,我们混出去的可能xing大些。”崇学说着长手一揽,拉着他坐起来,“要不要喝点水?”
仰恩点头,就着崇学的手喝了大半杯,肚子里空空的,感觉水“咕咕”地就掉胃里去了。他心里清楚日本人占了九龙,会再向香港进攻,那样的话,九龙就是后方,疏散居民,是安定后方的主要手段,那时候可以趁乱逃出去。
“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明日转移去达万酒店,然后再想办法。”
“哦,”仰恩低低应了声,静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怕是不怕?”
“不用去怕。逃得出去就逃,给日本人逮到了,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大概就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关起来,等他们的指挥官被俘虏,再做jiāo换。”
“你想的美!”仰恩不禁给崇学轻松的语调逗笑,“把你换回去不是放虎归山么?你当日本人是傻瓜?不是说日本进攻香港的指挥官是南京大屠杀的酒井隆,你说他会不会再来个屠城?”
崇学开始感到仰恩有些不对劲儿,低头确认他脸色如常,才放了心,知道他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如今才会惶恐不安。摸索着仰恩的脸,崇学尽量放松qíng绪地说:“别胡思乱想,有jīng神就好好养身体,撤离的事qíngjiāo给我筹划好不好?”
“嗯,”仰恩闭着眼,嘴角挑了一下,“我是瞎cao心,现在是没用的废物,就听你差遣了。”
“这可是你说的,凡事听我的安排?”
崇学连忙确定,他深知仰恩这人骨子里也是倔qiáng,这几年又自己做主惯了,他也怕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这人有了自己的主意,恐怕自己也不能说了算。
“只要你的安排合理……”
仰恩还未说完,就给崇学冷不丁地按回chuáng上,传来的声音里竟有些微愠:“别说了,睡觉!”
这人竟敢说气就气呀!仰恩心里纳闷,难道你没道理的决定也要我遵守么?仰恩的心底暗自叹了口气,脑海中寻思考着,我可以只属于一个人,可你,是整个中华民国的,我分到的也只是一小份,又怎能自私地,容忍你为了我做出牺牲和让步?
睡得不安稳,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又热得难受,神智还算清醒,感觉得到崇学一直在身边,他一离身,仰恩就伸手抓住,害得他连忙低身在耳边解释:“我让人去楼下的医院偷些药来,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