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恩说话的时候,心里百感jiāo集,却也着实叹了口气,他是希望崇学能第一时间安全撤离,只是既然不可能,又何必去勉qiáng?崇学什么也没说,拿大衣把他裹了严实,急忙带他离开,时间紧迫,处处危险重重,很多话,尽在不言中,只要,你信我,只要,我也同样地,相信着你。
“为什么要去九龙?香港岛有海峡的天然屏障,不是应该更安全么?”
船劈波斩làng向九龙前进的时候,仰恩问道。
“我们要的是安全撤离,九龙是半岛,连着大陆,不管日本人能不能打进来,我们起码还有别的通路,混到广东,再转去后方。”
崇学坐在仰恩身边,两人的身体是紧密靠着的,虽然没有任何亲昵接触,却都没有犹豫和胆怯,心,赤诚一片地jiāo给对方,至少他们还在一起,至少所有的困难,他们都能并肩面对,至少他们的心灵之间,在这一刻,没有距离。
崇学再次回到半岛酒店,不同的是,这次是秘密入住。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已经随国防部外jiāo部的官员们一起,首批退回重庆了。而他滞留香港的消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因为一旦无法即使撤离,日本军队如果打进来,而他落入日寇手中,这对国民政府将是个严重的打击。
九龙已经陷入一片láng籍,商店关门,公车停驶,无法返回香港的市民惶惶然,没有亲属投靠的话,俨然已经无家可归……一切都不去想,只等明天,看重庆的飞机是否能成功降落,看着混乱的四周,仰恩隐隐不安,心中暗暗做了最坏的打算。
入夜,灯火管制。整个城市漆黑一片,下弦月,星月渺茫,连海làng也是乌登登地,没一点波光。室内点了蜡烛,随从不敢睡,都守在外间屋,崇学与仰恩在里间的卧室,也是辗转难眠。
“睡不着坐一会儿吧!”崇学在仰恩后背安慰地拍了拍,“晚饭吃饱了么?”
昨天还是主餐,汤水,尾食样样俱全,今日已经减到只剩一道主餐,可见粮食供应已经要成燃眉之急,加上担忧明日的计划,仰恩吃得很少,从早上发生空袭,他其实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却也不觉得饿。
“明天若走不了,我得内疚一辈子,”他坐起身,左手的石膏还没拆,右边身子靠着崇学,“怕呀怕的,还是拖累你。”
“我今天要是走了,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那我就得内疚一辈子,口口声声,信誓旦旦,大难临头却一个人夹着尾巴逃跑,你认识的丁崇学是这样的人么?”
仰恩给他说得笑了,“所以你宁愿让我内疚着!”
“不是让你内疚,我只是不想我们两个任何一个,这辈子留下什么遗憾。仰恩,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嗯,你逃出去就行。”仰恩心里暗暗地说,“你肯为我留下来,我这一生就已经没有遗憾。”
黑暗里闪烁的两双眼,沉默地凝望着彼此,好象把这几年亏欠的,都看了个够本。一夜无眠,天亮前一阵翻天覆地的轰炸声,空袭警报象是针扎一样尖叫起来。
这让仰恩想起上海陷落的时候,日本人空袭闸北,当时玉书不知怎么陷在那头,自己前去找他,混乱的人群,尖叫和嘶喊,炸弹在街道中间爆炸,着火的树木,血和残破的尸体……当他在一片嘈杂中找到玉书的时候,子渔已经赶到他身边,他们抱得那么紧,似乎已经不去害怕近在咫尺的死亡。
其实仰恩也不怕,只是他宁愿是一个人去死,他想崇学能活着,完成他抗日的梦想,想他有完整的人生,享受太平盛世的宁静安康……
你若真爱一个人,并不是只想跟他如何携手终老,你更想他不管有没有自己,都能快快乐乐地活着,你甚至害怕自己会成为他幸福的一部分,你怕万一自己不能,他的幸福会不完整。所以爱,总是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仰恩闭了闭眼,将头缓缓抵上崇学的颈窝,感觉崇学低头蹭了蹭自己的额头,然后轻轻地印了一个,吻。
第二天消息传来,昨夜的轰炸已经完全破坏了启德机场,中国航空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撤退,空路离开香港的希望已经完全被碾灭了。这使得留在香港搜集qíng报的工作人员万分紧张,在水路陆路都别切断的qíng况下,既要保证丁崇学在港期间的安全,又要绞尽脑汁想法子将他安全送回后方,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