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刚出门。”
“哥哥?”那人皮笑ròu不笑的,yīn沉沉地可怕,“我怎么不知道肖仰恩有哥哥?”
这时候日本兵分散到各个窗口,似乎猜到与他一起的必定是重要人物般,开始秘密守候。其中一个中国人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有人过来了!”
这楼里居民多撤到香港岛,留下的也是闭门不出,街道空旷,过来一两个人看得极其明显。仰恩被押到窗口,下面朝着建筑走过来的人果然是崇学一行人。
“是跟你一起的么?是么?”“特侦”揪着他的胳膊,狠狠地问。
“太远了看不清楚!窗户打开试试。”
窗户是琉璃窗,五颜六色影响视线,一名“特侦”推开半扇窗,让他往外看,仰恩忽然大喊:“别回来!有日本兵!”
无奈身边的人反应也很快,还未说完,已经严实实地封住了他的嘴,并朝后拉。人的一生可以很长,平日里总会想很多,仰恩素来也是爱遐想之人,只在这关键的时刻,匆忙到无法衡量无法思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那人安全,于是把昨夜里的嘱咐全忘在脑后,他奋力挣脱束缚,再奔向窗口,大声喊着:“快走!别回来!”
声音在高空反复激dàng,他最后看见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视角边一点点跳跃的颜色也许是那琉璃窗上多彩的花纹,也许来自幻想深处,一直渴望的,与他同看的夕阳红……背后被人一推,整个身体栽了出去。
“啊!”仰恩惊叫着坐起身,狠狠撞在一个人的胸前。瞬间睁开眼,目光依旧惊恐不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崇学开始还觉得好笑,又给他铁青的脸吓到,不得不柔声安慰道:“做噩梦了?大白天的,醒过来就好了,没事儿!”
说着伸手帮仰恩擦顺脸往下淌的冷汗,渐渐意识到好象吓得挺厉害,目光呆呆的,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仰恩,怎么了?是做梦,不是真的。仰恩?”
灌了杯水,又低声与他唤了半天,才见仰恩抬头,眼睛里有了点人气儿,说话的时候还带着颤音儿:“我梦见我死了,给日本人从八楼扔下去了。”
抓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去,“有我在,你别怕。实在不行,抓着我的手,有多少力气用多少力气。行不?”
仰恩没回应,只是用自己的手,狠狠抓住了崇学的一只手掌,久久地不肯放开。
“我不怕,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生命jiāo给你,因为我信,你能带我找到光明。陷在香港的这些天,两人渐渐建立起的信任,如城池般巩固,pào火袭击中不做丝毫妥协,为了对方的顶天立地,自己首先要站得笔直。
崇学在仰恩qíng绪稳定下来以后,才与他说了个消息,肖仰思从广东和澳门派出营救的六艘船只,其中两艘已经秘密入港,这几日便要登船。仰恩开始觉得兴奋,毕竟困了太久,终于看见希望露了一小面儿,象是天边一线浅白的黎明。梦境里的恐慌,让他认识到自己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分别。
之前在上海,反正看不见,倒不觉得艰难,如今见了,又粘乎乎地守了这些天,朝夕相对,尽qíng享受着偷来的一份空闲和温柔,既然偷来了,就不想再还回去。
然而离开市区的路线制定得并不顺利,原因是尖沙咀、油麻地、旺角一带,日军分段控制jiāo通,每隔几小时,放行一次。这几个地方是jiāo通中枢,要避开岗哨很艰难,所以研究路线成了很头疼的问题,几个计划都因为危险太高而被否决。
同时,战争的形势开始向极其不利的方向发展,次日,传来消息,日军占领了huáng泥涌山峡,那是香港自来水的唯一来源,也就是他们遏制了香港的咽喉,战争接近尾声了,而丁崇学必须趁现在日军集中jīng力攻打香港的时候尽快撤离,再也等不得最安全的方案,决定冒险经过日军检查的关卡登船。
那年的耶诞节,没人庆祝,也没有人来拯救战争中绝望的人类。上午,破例地日方没有任何进攻。崇学与仰恩换了一身普通衣服,携带了身份证和简单的行李,按照之前制定的路线,尽量选择走小路,过了这段设卡的区域,便有车来接着去上船。
十几个随从各有分工,有人近身跟着,有人远距离观察。上午气氛显得挺轻松,两人混在人群中,等着放行,岗哨那里有三四个做“特侦”的中国人,他们多是帮助日本人识别“重庆分子”或者有利用价值的闻人要客,负责检查他们这一排的是个矮小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