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仰恩和崇学的时候,后面忽然有人拥挤起来,崇学知道他们是在制造混乱,好容易脱身,日本兵跟那个中国人果然往后移动,制止骚乱。然而那么多的人,一旦拥挤起来,并不是几兵几卒能阻止,崇学与仰恩连忙趁乱往前挤,过了关卡,所有的日本兵都集中到混乱的后面,他们两个随着先挤出来的人群里,也有两个自己的随从,撤进小巷。刚要急步奔跑,却见两个日本人小跑着截住了他们,明晃晃的刺刀,抵在胸前。
似乎只针对仰恩与崇学,旁边的两个随从假装害怕,抱着头蹲在一边,日本兵踢了他们两脚,示意让他们走开。然后,用刺刀拍了拍仰恩的手臂,意思跟他们走。装着不明白,两人都没动。
日本兵见他们不动,转念头决定搜身,崇学庆幸自己身上并无武器,当初也是以掩护身份为主要,觉得一把枪并不能解决什么大问题,反倒泄露了身份。没搜到武器,也查看了两个人的良民证,两个日本兵似乎也在嘀估着商量,崇学在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暗处的人先别行动,因为一旦开火,会吸引更多的日本兵,到时候更难脱身了。
就在这时,对面的高楼上,忽然跳下一个人,高喊着“中华民国万岁!”,横尸皇后大道中。两个日本人回头看了看,转头目光再回到两人身上,正犹豫不决的时刻,远处传来枪声。
这下,日本兵再也不迟疑了,转身冲着枪声响起的地方跑了过去,留着仰恩跟崇学站在原地,只楞了短暂的片刻,见日本兵不见踪影,才松了口气,竟觉得全身如同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搏斗,每块肌ròu都是酸的硬的,而身上也挤不出丝毫的气力。
终于按照路线,过了繁华的街区,有辆车等在那里,坐上去直奔海边的小码头,那里船和一些早到的人都在焦急地等着,见到他们现身,不禁激动地鼓起了掌。香港的海岸线算绵长,日军正全力进攻港岛,还无暇顾及全部的海路,因此成了国民政府工作人员撤离的主要途径。
当船推波前行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西边的天空一片燃烧的晚霞,“扯旗山”上终于扯出白旗,英军在耶诞节美丽的夜晚,投降了。一行人,水路进入广东,由惠阳经韶关脱险。
那夜,迎着微凉的晚风,月朗星稀,江面开阔,黑暗中隐隐的丛林,象水墨的背景,一舟直下,穿越落在江面之上的雪白月光;微风徐徐,如缓慢的人生,长衣因风而满,兜起沉沉一帆湿润而纯净的风。一人若是青山,一人甘做流水,黑白的画面,一切,渐渐远去。
——漫长岁月,如细水长流,你,留住了什么?
——我留住过一颗心,并且在里面,装进了我的,一辈子。
(完)
本文设计的一切政治军事经济事件,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尾声
旧金山难得的明媚早晨,那日日从海上升来的雾今日奇迹般地缺席了。崇学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个上午,都在温暖的阳光里温习一本陈旧的“宋史”,那是多年前,仰恩在北平书市赠他的一套,算是答谢陪他逛书市花去的下午。五十多年了,书页已经发huáng,纸张也变脆,翻阅时要格外小心才不会碰坏。小心翼翼地合上书,摘下老花镜,慢慢靠在椅背上,明亮的光线里,每一道皱纹都显得那么深刻。五十多个chūn秋,弹指一挥间,连那城市都已经改了名字……仰恩离开他,整整三十五年了。
眼睛慢慢地合上,仿佛只是进入一段短暂的睡眠,又或者终可以,永远随他而去。
一九四五年(民国三十四年)抗日战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崇学送仰恩回上海疗养,战争中颠沛流离的生活,使仰恩旧患新伤全数复发,身体状况一度十分危急。到了上海又得知四爷胡孝存心脏病发,两年前逝世于海格路寓所,父子团圆尽享天伦,终成南柯一梦。而玉书与子渔的事qíng也再瞒不下去,与他说时,仰思崇学都在身边,仰恩心中却似早有准备,也未多言,只苦苦寻了一年多,在郊外一处乱坟岗找到玉书的骸骨,再重新安葬,逢年过节,必在路口烧些纸钱,盼望这一世尘归尘土归土,来生玉书能够再重新开始。
一九四七年夏天,肖仰思嫁给了瑞士外jiāo官,定居欧洲,临行反复征求弟弟意见,无奈仰恩依旧宁愿与崇学生活在一起。次年,崇学与仰恩撤退至台湾,安家台北,崇学政途一帆风顺,仰恩专心研究西方文学,朝朝暮暮,日出日没,日子平静地过了几年,直到一九五四年chūn,仰恩病重入住台北医院。卧病期间,肖仰思从欧洲赶到台北,悉心照顾了半年多,而弥留之际,身边只留丁崇学,两人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这段扑朔迷离的感qíng,除了亲近的几个人之外,再没人了解真相。同年冬,仰恩病逝,终年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