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含知道崇学不喜欢自己抱怨,可她控制不住,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六七年,经年积累下来的就是越来越多的不甘和愤怒。肖仰思有什么好?风眠这么多年还是那么粘着,宠着,什么好的都是她的。说实话,原风眠娶老六进门的时候,许芳含心里幸灾乐祸了很久,想那肖仰思三千宠爱,也没能耐断了老爷纳妾的风儿。可老六老七进门以后,原风眠还是那么疼着肖仰恩,带她去北平,上海见大世面,外面的约会,都只带她一人出席。有次北平市长到奉天,在长chūn酒店宴请当地名人,发来的贴子竟然是给原风眠和夫人肖仰思。她肖仰思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姨太太?现在弄得外面都以为她是原府的夫人啦!那次许芳含是真火了,没管住自己,当着肖仰思的面破口大骂。自那以后,原风眠一年多没进过自己的院子。可她不后悔,一点儿都不。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那么痛快过,如果没发泄那么一次,她可能就疯了,傻了,而如今她还清醒地活着,而自己的儿子也是分外争气,不管他姓什么,都是自己将来不会断的一条路。本来她以为老天长眼,让那贱人一辈子也不会下崽儿,什么指望都没有。可如今跳出来个弟弟,才来两天就把大少爷那头治得服服帖帖的,连老太太也欢喜得不得了,夸个没完。这让她不能忍受!那姐弟两个笑,在她看来那么刺眼,她就是见不得!
正月一过,原风眠带着肖仰思入京,几年前,原家在北平大规模置业,所以这次去会在北平据说呆上一段时日。仰思临行前,最不能放心仰恩,只好反复叮嘱原尚文照顾,虽不愿意,她却也明白在原家,仰恩必须依靠个有权威,说的算的人,才会安全,不给人欺负。而原尚文是不二人选。
原尚文对肖仰恩倒是格外上心,虽然每次面对仰恩,心中总是澎湃翻涌,但那一双黑白分明灵慧可人的大眼睛象是带着磁场,吸引着他靠近,再靠近。渐渐地,他发现仰恩最迷人的地方,其实不在外表,而是那小脑袋里的智慧和才华。惊喜之余,原尚文也终于克服的身体上的反应,与仰恩的相处日渐自然,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肖仰恩本来想申请东北大学,可家里联系了奉天翠升书院,于是只好做罢。倒是在补习英文山,家里也没有异议。原尚文开始帮他找的是奉天jiāo涉署英文科长何启东,可只上了一次课,何启东就说:“仰恩的英文程度很高了,应该找个更好的老师来。”
原尚文有些吃惊地问:
“你学过英文的?”
“我以为我跟你说过了,我在海城跟福音堂的医生霍华德学过四年英文。”
“怎么跟医生学的?”
“十岁时候生病,就是霍华德给治好的,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提出要教我英文的时候,爹娘也不好拒绝,一学就学了四年。”
“那你还要补习什么?我看奉天城里英文比你好的人也不多了。”
“怎么会?我学的东西都很浅,老师说,要学习的多着呢!”
最后终于确定了基督教青年会的英文夜校,由外籍的gān事亲自教授文法和阅读,每周三的下午,赴美留学归来的陈宝航,半上课半聊天地跟他谈些西方的风俗习惯,人文地理,肖仰恩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受益匪浅。也是在基督教青年会,他和丁崇学再次相遇了。
当时,丁崇学是青年会的挂名董事之一,他办公的地方就在青年会隔壁,因此总能看见他的身影。那天huáng昏,肖仰恩刚刚结束了陈宝航的课,在青年会的门口等原家的汽车来接。身后忽然有人问:“你晚上没有英文课吗?”
他连忙回头,站在身后台阶上的正是丁崇学。他本来就高大, 此刻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完全说的上俯视了。
“老师病了,今晚停课。”
“家里的人知道吗?”
“外事课主任帮忙打了电话回去,应该很快有人来接的。”
“你不是怕冷的吗?怎么不到里面去等?”丁崇学指了指青年会的办公楼。
“一会儿车就来了,这里空气好。”
肖仰恩说完,忽然想起,他是怎么知道我怕冷的呢?可他没问出来,因为丁崇学看起来要离开。
“杨副官在这里跟你一起等,如果车没来,就用我的车送你回去。”
说完也不容仰恩说话,转身走了。有几个跟上去,向着青年会旁边的陆军指挥部的大楼走了过去。肖仰恩目视着丁崇学离去时挺拔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那身军装的原因,他看起来那么,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