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又不顺路。”还不待仰恩回答,仰思便礼貌地拒绝,“反正家里的司机闲着也是闲着。”
“那也好。”崇学点头,走了。
“他最近忙,现在这形势,够他受的。”仰思说的时候,带着同qíng。
仰恩再回头的时候,崇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原府的重重树影里,好似刚刚就未出现过。
北平对仰恩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引擎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九月初,夜色入水,清澈却还不冷。仰恩正好奇地朝车窗外看着,黑暗中的北平城,到处都是幢幢黑影。忽然传出一股烟味儿,好象是什么东西烧着了。司机把车停在一边,下车打开前盖,趴上去检查。
“恩少爷,有条线烧断了,得耽误一会儿了。”
“修的好么?”
“能。”
仰恩只好也下了车。晴朗夜空,灿灿星光,不知为什么,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两个人在坏了的车里,抱在一起取暖……嗯……抱在一起取暖……在那个遥远的国度,多少次,两个人也在皎皎星河下,相拥着,他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倚着车门,仰恩微微低头,感到一股疲惫正在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回来的途中他几乎没什么睡眠,此刻忽然给安静的夜色包裹,一直崩着的神经难得松下来,竟昏昏yù睡。正在这时,一束雪白的车头灯朝着自己打过来。很快,另外一辆汽车在他身边停下来,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小麦色带着威严的脸:“怎么了?”
丁崇学。
车子摇摇晃晃,路边的树木飞快向后退,在车子安静的空间里拉下变换的影子。崇学亲自开车,眼睛只注视在给车前灯打得雪白的道路。身边的仰恩也非常安静,呼吸均匀,空气中暗暗浮动着一股奇异的香甜。
他竟然睡着了!
崇学的车停在胡同口。肖家的小院就是最靠里的一家小四合院,可胡同窄,他的车开不进去,再侧身看身边这位,双手抱在胸前,头搭在一边, 柔软的刘海低垂着,竟然给他睡着了。那个曾经看见他如惊慌小鹿,总想早早逃开的小孩儿,看来长大的不仅是个子,连胆子也跟着大了,如今在自己跟前睡得那么无辜,那么毫无防备。那肖家遗传的漂亮嘴唇,好象是在跟谁堵气般,倔qiáng地撅着,一双眼睛更加象极了她,不说平日里黑白分明,清澈含蓄,即使此刻这么松松闭着,那睫毛投下来的yīn影,竟也是如出一辙般地神似……有那么一刻,崇学感到面前的仰恩,正在跟心里的那个影子,重合着。
“走之前,玉书就跟我说过,你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你相信?”
“相信。他说,你心里有别人。”
“夏玉书还真是够多嘴。他说我心里的人是谁?”
“他……不知道……”
崇学眼睛略过车窗外, 巷口高大的杨树的茂密枝叶间,偶尔透露出零星的月光。给隐藏很深很深的心事,如同重叠枝叶后的星光,露了个亮亮的一点儿。连自己都不知道,心里的那个影子,到底是谁,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先是少年时的梦想,渐渐淡了,化了,然后是雪后的惊鸿一瞥,看到的却是为了别人盛开的花……他能做的,不过是欣赏,而已,而影子,也总有消逝的一天吧?
肖家两老见到儿子,是真叫爱不释手,简直没一刻不盯着看都不行。仰恩自幼极孝顺,离家这么久,对父母更是想念,于是几乎也不出门,专门陪着父母,有时候跟父亲一起看书,写字,跟母亲聊天,讲些海外的趣事,品尝地道的家乡菜肴,仰思偶尔也赶回来,一家人团圆时欢声笑语,这世间最圆满的美好,莫过于畅享天伦之乐。闲暇的时候,仰思注意到仰恩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个金色指环,很简单,龙飞凤舞地写满了英文字母:“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她忍不住好奇问道。
仰恩心里有一丝慌乱,脸上却平静地说:
“一句诗。”
“是嘛!”仰思看似随便地说了一句,“这个指头是洋人戴结婚戒指的吧!”
“当时看了喜欢就买了,后来发现只有这个手指能戴。”
“自己买的?”
“嗯。”仰恩连忙换了话题,“带爹娘出去透风,你说去哪里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