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_作者:晓渠(37)

2017-06-24 晓渠

  仰思也不在那个问题上纠缠,尽管她很想知道,上面刻的是哪句诗。

  父母都是爱好读书的文人,赶上这天天气好,仰恩便跟他们一起去琉璃厂。那里书斋纸铺古墨坊林立,是淘书的好地方,据说从厂东门到厂西门消磨个大半天都没问题。无奈,父母年纪都大了,刚逛了几家,腿脚就跟不上,只好找车回家,临走前仰恩倒不忘在东首的"信远斋"给仰思捎了些那里的蜜饯儿。记得住在奉天的时候,每次仰思跟原风眠到北平,都会捎回去些杏脯蜜枣儿之类的,她好吃这一口甜食。

  “你倒是有心。你姐命苦,又倔qiáng,认一条路走到底,孩子没保住,她连哭都没敢哭,那么死撑着,原家也没人真感谢心疼她。你将来要好好照顾你姐,她个女人家,不容易。”

  母亲私下里跟仰恩说。自从他回来,没有人跟他这么提过仰思的孩子,似乎大家有了默契,集体忘记了那个没能降生的男孩儿。仰恩也没询问过,是伤总有痊愈的一天,好不容易结了痂的疤何苦再揭开,再疼一次?

  原家也传出好消息,说老太太已经醒了,开始能进食,jīng神也不错。尚文彻夜守在老太太身边,衣不解带地伺候着,心却又挂念着仰恩,怕他一个人呆在家里闷着,想着去找他,带他出去玩,却又怕奶奶误会,左右为难的时候碰到崇学,便拜托他去找仰恩:“他爹娘的xing子,非把他关在家里养着,肯让他出去玩儿才怪呢!他就是不愿意,也得百依百顺,你对北平熟,带他出去透透风。”

  崇学于是带着使命来到仰恩的家,直接说明来意,如意料中,立刻看到仰恩的脸红透,连脖子也难幸免,他心中竟有些快意。

  “他gān嘛把我们说得跟乡巴佬一样?我们有去厂甸那里逛过书店,只是爹娘年纪大了,走不动。”

  虽然最终还是跟崇学出来,仰恩还是忍不住小小申辩一下。

  “去厂甸买书?”

  “随便看看,爹特别喜欢搜集古书,文卷。”

  “北平买古书的好地方,人都说‘一厂两寺’,听说过吗?”

  “不知道。哪两寺?”

  “隆福寺和报国寺。”

  “隆福寺听过,报国寺在哪里?”

  “宣武门外。规模不如琉璃厂那头,但老人去能走遍。下次你要去,我找车送你们去。”

  “你知道的真不少!”仰恩侧头对崇学说。

  “难道粗人不能知道去哪儿买书吗?”

  仰恩见他自贬,反倒笑了。

  “那是奇怪嘛!你这一身去逛书店,后面跟着一队兵,人家老板还以为是抢劫呢!”

  “怎么听起来象土匪?”崇学一边说,一边让司机停下来。

  崇学给仰恩看的是由西直门通到海甸的一条路,就在北海团城的外面,抬头能看到翠绿簇拥的白塔,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垂柳,一棵挨着一棵,形态亲密。此时似乎正赶上好时候,叶子都还是绿的,却也有的已经透huáng,颜色参差不齐,别有一番滋味。北海上chuī来的轻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柔柔地掀动长垂的柳树的枝条,如同窃窃私语,引来一阵阵细碎的声làng。

  崇学本不是多话之人,美景当前,更不打扰仰恩的兴致,只是默默跟随着,两个人肩并肩沿着青石板的路,不急不缓地穿行在垂柳之间,偶尔笑谈两句,多数都是沉默。从永安桥上了琼华岛,绕着水边走到漪澜堂,在那里等渡船的时候,谈到夏玉书。

  “跟他还有联系吗?”仰恩问。

  “有。”

  “他在上海好吗?”

  “还行,自己开了间咖啡屋,生意不错。”

  “原来不是给人做艺术指导?”

  “他以前唱戏,早给人使唤够了,还是自己做老板来得顺心。他知道你回来了,邀你去上海看他,北平他回不来。”

  “回不来,为什么?”

  “他在这里得罪过人,不敢回来。”

  所以崇学才会带他去东北,任人误会不解释,也是为了给他撑腰,寻仇的人总要忌讳他的势力。只是他这么帮玉书,总是有原因的吧?仰恩一边琢磨着,一边看着面前一片开阔的水面,太阳西移,拉下大片大片的糙木yīn影,dàng漾在无边无际的水波之上。

  崇学发现仰恩忽然变得异常安静,似乎是什么牵动了他缅怀的心思,脸上一片寂寞之色,眼光投在很远很远的烟波浩渺之上,让人无法捕捉。那样的表qíng和他几年前在原家初见的那个少年,如此不同,判若两人。如果他知道原家正在进行的讨论和争取,还能如此不急不躁,淡定宁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