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_作者:晓渠(41)

2017-06-24 晓渠

  除了尚文,崇学来得也挺勤,那时正赶上丁啸华犯了肾病,也在协和医院住院,崇学来看他爹的时候,也会顺道见见仰恩。其实看不看的,倒没什么区别,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无趣,话又不多,大部分的时候,他探视的结果都是仰恩在他面前昏沉沉,最后一定是要睡着的,简直成了安眠药。 不仅如此,仰恩发觉,崇学很少用商量的口吻和人对话,他一方面好发号施令,同时对仰恩提出的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也一定满足。其实,仰恩心里还是感激他,这个时刻,作为唯一一个知qíng者,崇学没有把自己当成个弱者怜悯,没有在刻意在语言上安慰,他做的虽然看似呆板无聊,仔细想来,却是最恰当的陪伴,让仰恩觉得即使自己陷在这样尴尬的境地,还是被尊重,被相信,被鼓励的。

  出院的时候已经是深秋,父母来接他的时候,甚至把棉衣和手炉都准备好了,说今天有小雪。从医院到家里的一路上,天一直是灰暗低沉,直到晚上要吃饭的时候,才零星地飘了几片雪花。仰恩掀开棉布帘子走出去,借着门廊垂着的电灯,仔细地辨认着轻飘飘的身影:真快,又是一年。

  那天晚上,仰思也回来吃饭,刚进了院子,就看见仰恩站在房门口的灯光下,大病初愈,瘦骨伶仃地显得孤寂。她心里一痛,连忙走上前,拉着他的胳膊:“这么冷的天,你疯了吧?给娘看见还不骂你!”

  一边回头吩咐一起回来的大翠儿去厨房帮忙。

  “姐问你点儿事。”仰思坐在里屋的炕上,凑近仰恩,压低声音说:“在国外的时候,尚文有没有跟什么人接触?”

  仰恩的心似给针扎了一下,勉qiáng故作平静地装傻:

  “你指的是什么人?”

  仰思好象考虑了一会儿措辞,游移不定地说:

  “例如……共产党……或者是别的什么……”

  仰恩摇头,“怎么这么问?”

  “你知道尚文已经回公司上班,我最近发现几笔经他手的帐,有些古怪。”

  仰思眼含深意地说:“原家的东西都是他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那几笔款子的马脚,既然我能看出来,难免别人要查出来,最起码风眠很快就得知道,我是怕他拿钱去支援那头……你知道崇学他现在的qíng况,万一尚文……”

  仰思说着忧虑地住了嘴,缓了半天才叹了口气:

  “那原家可就热闹了。”

  仰恩摊着双腿坐在炕上,下午娘必定是狠狠烧了这铺炕,热气正顺着他的腰身爬上他的脸,燥热难耐了。他一边跳下炕,一边脱外面的大袄,漫不经心地说:“在美国的时候,我跟尚文不在一个班上,他平时做什么我都不清楚。”

  “哦,”仰思也跟着下地,转而问:“你手上的那个戒指怎么不戴了?”

  仰恩摸了摸空白的左手无名指,心头瞬间感到空落落,不经意地碰上姐姐深谙世道的眼神,顺口说:“丢了。”

  “嗯,仰恩,你过来。”仰思坐在炕沿边儿,对他勾了勾手。仰恩有些心虚地走上前。姐姐执起他的左手,在无名指根上轻轻揉搓着,“那么jīng致的东西,丢了多可惜?仰恩,姐现在什么也没有,就剩你了,别让姐失望。”

  仰恩觉得这句话说得那么突兀,一时猜不出仰思的用意是什么,幸好这时候听见娘在外间大声喊他们吃饭。

  一个多月以后,仰恩在“商务印书馆”的外文部门找了份翻译的差事。仰思本来想介绍他进原家的公司,无奈仰恩似乎不太qíng愿再跟原家有什么关联,又想身后那一双双挑剔的眼睛,仰思也觉得累,只由得弟弟的兴趣,不再勉qiáng。自从尚文成亲以后,原家老太太的身体奇迹一样地恢复起来,不由得更加中意自己帮孙子相中的媳妇。曹嘉慧长着一张小圆脸儿,不算漂亮,却带着一股讨人喜欢的喜气儿。说来也是奇怪,原家的女儿嫁人必是三挑四选,门当户对,最终的归宿多是官僚,军阀。而长子娶妻,竟选了个中学校长的女儿,让人难以捉摸。原家人心里却是清楚,尚文自幼骄宠着长大的,岁数大了也不成亲,自是因为他受不了那约束。小家碧玉,xingqíng温柔,凡事必是要顺着他来,日后他有了纳妾的心,也不会撒泼耍赖。所以,这原配自然要选个温柔如水,没什么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