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_作者:晓渠(40)

2017-06-24 晓渠

  “你烧糊涂了,不用在意。快吃吧!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十月的香山,本来应该红得如火如荼。只是今年一立秋yīn雨天就跟上来,日照不足,枫树红得也不漂亮。崇学的车停在南坡的入口,下车迎面扑来清慡的雨后新鲜的泥土清香。

  “你刚退烧,爬山也许是个坏主意,可我想等你爬上山顶,可能感觉又是不同。想不想试一试?”

  仰恩转头向四周看了看,终于点头。

  本来有开好的山路,爬到山顶并不难,可夏日里连续几场大雨,冲毁了几段道路,还没来得及修好,因此添了些艰难。再加上仰恩昨夜发烧,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爬过一半,似乎已经支撑不住。崇学几次表示可以停下来,或者放慢速度,可仰恩却不肯,他几乎把登山当成发泄,汗如雨下,似乎那满腔的无奈和悲愤也能随之流去。好不容易爬到山顶,眼前立刻一片开阔,仰恩的双腿已软,双手撑在膝盖上,低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每次难过的时候,都会从山下跑上来,到山顶筋疲力尽,什么怨气都累光了,生气发火的jīng力都没了。”

  崇学站在仰恩身边,平静地说,他呼吸均匀,一点疲态都没有。

  “你好象一点也不累?”仰恩歇了半天才缓过气说话。

  “嗯,跑习惯了。”

  “你经常难过?”

  崇学没有回答。仰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似乎有一阵风chuī过山谷,重叠的红叶随之dàng漾,如同波涛浮动,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而来,渐渐地风弱了,那叶片的波làng很快消失了,叶子还是叶子,再分不清哪些在风里,哪些不是。

  “困难就象是爬山,”崇学忽然说话,“只要你能坚持到山顶,再高的山,也没有你高。你现在的状况我明白,我不知道如何劝你,但我确定你若象昨晚那么压着憋着,那种qíng绪会把你推得越来越高,等你崩溃的那天,只怕会摔得很惨。”

  “那我该怎么办?”

  崇学看着仰恩悲伤的眼睛,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我那消耗体力的办法,在你身上不好用。仰恩,如果没有国外的两年,尚文结婚,对你,是不是能容易些?”

  “可如果没有那两年,我和他之间,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仰恩说话的时候,盯着没有尽头的前方,“所以,无论如何,我不想失去那两年。疼多疼少,我认了。”

  “丁崇学,”仰恩的眼角有些红,声音里压着哽咽,“你可不可以转过身?”

  崇学有些诧异,但还是按照他说的转过去。

  “现在,请你向前走十步。”

  十步,真的能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各自似乎站在不同的风口,对方的气息竟是一点也感受不到。只有那四处流làng的风从远处的山谷chuī来,顺着山坡爬上高空,成千上万的枝叶在流动的空气的里瑟瑟抖动。渐渐地,崇学听见身后隐隐地传来低低的啜泣,微弱得象风扯过一串叶子发出的“沙沙”声,象是旷野丛林里千变万化的天籁的一个小小片段……毕竟不是所有的伤,都能快速痊愈,还是总要靠自己,慢慢说服自己的意志学会遗忘。也许他肯哭出来,才是解脱的开始,才是愈合的第一步。那是崇学唯一一次听见仰恩的哭泣,那些眼泪,却是为了,尚文。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他的心口,引来一阵沉闷的钝痛,他以为是那瞎了眼的风。

  同年十月末,原尚文按照父亲和奶奶的意思,娶了耽美书斋出身的曹嘉慧。由于婚礼带了给老太太冲喜的xing质,准备匆忙,因此仪式很简单。仰恩在婚礼前一天晚上,急xing阑尾炎发作,因他故意忍着不说,等第二天早上给人发现,已经穿孔,送到协和医院,差点抢救不过来。所以,当尚文跟曹家大小姐拜天地高堂,接受众人祝福和掌声的时候,仰恩正躺在手术chuáng上,冰冷的手术刀划开腹部薄薄的一层皮肤……原来人的身体里有这样小小的一块ròu,它全没用处,可有可无,不引人注意,可疼起来,却能让人死去活来,现在,是把它切除的时候了。如果以后再不会痛,嗯,那就切断吧!

  尚文来医院看过他几次,每次他都在睡觉。有两次睡得浅,感觉到他站在窗口,挡住了一片阳光,然而也没睁开眼睛,依旧假寐。他相信尚文也是相同的感受,才会趁他睡着近身看他,真的要面对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心痛虽然慢慢减轻,可象朋友般的坦诚相见,还有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