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_作者:兜兜麽(105)

  她说:“程谨言说,一旦我找到你,就要一枪了解了你。我不敢,连你一星半点的消息都不敢听。可是晋文,程谨言终于死了,所以,所以我来找你。晋文……”她再说不下去,他将她抱进怀里,任她闷声哭泣。他轻轻拍她的背,轻轻说:“微澜,不要伤心,他始终还是关爱你,不然不会这样对我。哪个父亲受得了女儿跟着我这样的男人?他其实心疼你,不想你跟我受委屈而已。”

  他始终知晓她心境。

  她的苦与乐,恒久地记挂在他心上。

  他听闻她结婚,听闻她生子,或是又听闻她的不羁生活。

  起初恨自己恨程谨言,到最后却只剩下心疼。

  可是他不能见她,二十年,岁月将所剩无几的qíng念磨砺到怎样的凄惘卑微。

  他说:“我已经结婚生子。微澜,一切都倒不回。覆水难收,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她抬起头,掏出手帕来拭gān了泪,换了轻松语调,回他:“我也结过婚,也生过孩子,我早已经人老珠huáng,无人肯收。所以只好来找旧qíng人,渴望昔日qíng谊依旧在。我只等你说爱我。”

  他说:“你已经看到,我早已经不是往日模样。你看——”他摸着面皮,寂寞讥笑,“这张脸,黑huáng黑huáng,长满褶皱。我在泥地里打滚太多次,爬都爬不起来,满身污秽,以前就配不上你,现在更是。微澜,你有那样好的生活可以继续,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

  她今日脸上没有妆,眼角残余岁月痕迹,一张素面,来贴他粗糙枯败的面庞。她依着他,紧靠他,她说:“晋文,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二十岁那年一般,那样深切狂热地爱过一个人。二十岁时,他们可以说我是年少轻狂,是鬼迷心窍。可一直到四十岁,我还是那样热烈地如二十年前一般爱着你。这不是钻牛角尖,这是为我可怜的爱qíng寻一个出口。晋文,所有的阻碍都不是阻碍,只要你别再推开我。”

  他说:“微澜,你这个傻瓜。”

  她笑,“这是报复吗?二十年前你求婚时,我也这么说过你。”

  他轻轻叹息,“微澜,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qíng就是爱你。最荣幸是被你爱。可是……”

  她截断他的话,从包里取出深蓝色绒线盒子,打开来,是二十年前的一只铂金戒,极其简单的款式,一颗钻也没有。她将戒指递给他,“我们早就结过婚,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从来都只是彼此唯一,谁也别想再来拆散我们。”

  又问:“你的那一只呢?”

  他说:“不见了。”

  “我不信。”说着要搜他身,又来解他扣子,被他一把抓住,皱眉说,“微澜,不要孩子气。”

  “唉,我都已经四十岁,孩子气?只有你会这样说。”

  他取下颈上红绳,戒指栓在中央。

  她抢过来,拆散了绳子,将他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取下来一甩手从窗户扔出去,也不看他什么样表qíng,只低头径自将铂金戒套上他无名指。再将女戒递给他,“我比你诚心,早就为我们的婚戒腾出地方。”

  他捏着戒指,迟迟不肯相与。

  他说:“微澜,你不明白。我已经是废人……其实,说得更清楚些,我已经不是男人,再也不能让你快乐。微澜,我不能了,再不能了。你看,以前我担不起男人两个字,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不是男人了。”

  他决绝说完,她也不过静静看着他,那样平静而安宁,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她始终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想念他,从始至终没有望见生活的全貌。他已将话说明白,一身疮疤都抖落在她眼前,她总该放弃。没有女人能够忍受,绝没有。

  程微澜平静开口,低声道:“我都知道,父亲那时做的事qíng,他后来都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告诉我。林瑞聪并不是你亲生儿子,你与王凤娇结婚不过是落难相帮。你对她她对你,到今天都已经足够。”

  忽而轻笑,轻抚他脸庞,沉醉在他温柔怜惜的双眼里。

  他听见她说:“上个月程谨言病危,我已经做过子宫摘除手术。离婚协议也早已经签好。晋文,这些年我活得很混乱,我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再纯洁,晋文,你还要我吗?”

  他抱着她,紧紧,心口颤动,疼痛蔓延全身,他已然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依靠,从来只有彼此,拥抱如相逢初日,二十年的分离不过一瞬。闭上眼再睁开眼,她已经回来。很好,这已经很好,苦难与折磨都已远离,爱无须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