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行看了看腕表,答:“两点三十三。”
未央“哦”一声,有些低落。又见一旁熙熙攘攘,大转盘里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咧开了嘴巴笑着挥手,好热闹。“那个不错。”
程景行十分警惕,连忙答应,“你去你去,我给你照相。”又指一指旁边捧着相机围了一圈的大人们,“你看,人人都是这样,等你转过来,我喊你一声,按下快门。你一定记得要笑。”说话间已经取出相机来,打开电源,那镜头旋出来,跃跃yù试。
未央却不肯动了,似是想起惆怅事,远远望着旋转木马里每一个孩子的笑脸,有些戚然地说:“你知道,世上最残忍的游戏便是旋转木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头就能看见最爱的人,可是,这距离永远存在,永不能超越。最可恶是这样近,就在眼前,爱与恨,躲都躲不开。”
程景行听得十分不认真,左右看过,拉着未央走到最外围最角落,“一会我就站这里,记得地方,转过来时朝我笑。这里光线不错,一定把你拍得美美。”
未央看着他,阒然微笑,“原来舅舅还会摄影,深藏不露。”
发觉她炽热目光,程景行倒有几分羞赧窘怕,忙解释推诿,“不过是烧钱而已。”
恰时音乐骤停,旋转木马缓缓停下,曲终人散,每个孩子都有欢乐笑颜,蹦蹦跳跳跑下来,各自找到各自父母,没有人走失。
“那我去了啊。”未央说。
不知道会不会在寻人启事里贴上,未央小朋友在游乐场旋转木马处走失,如有知qíng人士请通知城中巨贾程景行先生。
行走间恍然回首,程景行正低头调相机,层层叠叠的阳光落下,他的侧脸躲藏于模糊光影之中,随着未央一步步走远,渐渐隐退成电影结束时最终定格的画面,弥散的老旧记忆与追不回的往事如烟,微微泛着huáng,浸透一缕缕迷迭香。
未央突然又三两步跑回,踮起脚尖,朝圣般轻吻他面颊,轻轻,略带些青涩年纪里鲜嫩得滴水的羞涩,依在他耳边说:“舅舅,我好喜欢你。”
待他回过神来,她已经走了,排着队进去,找一匹奶油色的马,像坐在一座奶油蛋糕上。朝他摆摆手,送啦一记飞吻。
他窘迫,颇有些不好意思,左右看了看,见人人都忙自己的事,无闲心来看他笑话,这才放心些,却仍绷着一张脸,维持长辈威严,对未央皱紧了眉头,完全不赞同她的露骨示爱,暗地里又有些欢喜,像女人,口是心非。
焦距已经调好,他从镜头里锁住她细致的青chūn飞扬的眉眼,心头一时间汲满了水,软软松懈下来,细细微风拂过,如她甜蜜轻吻,这正是chūn风沉醉的夜晚,心似蒲柳,月似穹钩。
忽而音乐想起来,尽是圣诞欢乐,远远看见有白须圣诞老人晃晃悠悠派送气球,原来已近圣诞节,想想,应当为她备一份圣诞大礼,她也许从未认真渡过平安夜,与他一样。
要对她说圣诞快乐,要在平安夜汹涌人cháo中穿梭,要早早给餐厅打电话定位,还要挑好衣衫,不得太古板显得老了,带她出去像父女,也不得轻浮,全无男xing魅力。
想想事qíng真是多,烦得很哪。
旋转木马缓缓移动,他按下快门,却只拍到她纤薄侧影,像是蝴蝶的翅膀,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孤单。
两三分钟,骑着白马的小公主已经凯旋,重游故地,正朝他挥手,送还他一枚灿烂笑脸,他将那一霎那的怦然心动定格,红色的裙与黑色的发,星辰似的眼眸远处眺望,她是场中最美的邻国公主。他抬起头,亦回她微笑。但她却似忧郁,眉间隐隐藏着浓雾,化不开的伤怀,只是不停挥手,像是告别礼,永不相见的告别礼。
渐渐她已没了踪影,而他继续等待下一个轮回,那转盘炫目,处处是闪亮装点。一张张笑脸晃过眼前,他想是乱花渐yù迷人眼,是他错过她,而不是她猝然消散,于是再一个一个数过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人笑有人哭,一张张近似为同的脸孔,镜头被拉长,恍然如梦一般的游乐场,来来往往的欢乐人cháo,茫茫众生中唯独不见她。
他第一个念头不是她逃跑,而是这不过小小cha曲,是未央小孩子心xing,气他不肯陪她一起,于是藏进角落里,等他灰心丧气,一定兔子似的蹦出来,拍他肩膀,两只眼睛笑的弯弯,“看看,吓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