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叔叔,你放心,余款照给,不会少一分。”
“哎哎哎——要说也不是这个意思……”
“嘟——”她已经没有心qíng再和陌生人半句真半句假推诿套话,你有没有这样恨过,恨这世间一切,不公不正,不明不白,好人穷苦一世撒手人寰,恶人登高问鼎一生富贵,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宁微澜,你又在假惺惺做谁的救世主?
哗啦啦画架一把推开连片倒,打翻的颜色横来竖往红白娇艳,铺满一地,似今夜盛宴,满场风华。
谁知你落寞心事?灰蒙蒙城市夜空,还是黑漆漆狭窄巷道?
一念间天翻地覆,唯剩画布上阳光满目的少年的脸,仍是初见时纯净俊朗模样,笑得没心没肺,无忧无愁。
出现于雪后第一缕光,携一肩神迹,史诗英雄一般壮烈。
自平庸不甘中挽起她的手,拖出一生不能摆脱的泥淖。
曾经,曾经多么美好。
然而今夜,这张令人沉醉的面庞也被泼洒而出的颜料摧毁,不可追回,连一点点可供祭奠的回忆都没有剩下。
哭也哭不出来,仿佛一位历尽磨难的老妇,再没有多余眼泪留给苦难的人生,她默默站起身,收拾好眼前坍塌的城池,继而回到洗漱台,冲走掌心斑斓颜色。刷牙,洗脸,gāngān净净上chuáng,等待一整夜不能入眠的寂寞光yīn。
等来第二天一双猩红的鬼魅一般的眼,与镜子里浮肿憔悴的面容。
邱振宇的女助理在门外坚持不懈地按着门铃,她这才从一池温水中惊醒,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无论她是死扛到底,或是跪地求饶,霍展年都不会让她们母女顺利过关。
没有赢的勇气,却还要有输的骨气。
换上外衣打开门,她又回到那一位坚qiáng隐忍的宁微澜,略带抱歉地笑一笑,对不起久等了,马上就收拾东西出门,要不要喝杯茶,或者咖啡?
那许多令人绝望疲惫的事仿佛从未曾发生过。
他选择了他的选择,放弃了所谓最爱的宁微澜。
没办法,这就是爱,稀有却又廉价着,一个穿着华丽长裙的婊*子,灯光瞩目下骄傲矜持,背过身搔首弄姿。
黑色奥迪车低调再低调,如同余家人如今姿态,低下头,弓起背,希望就此隐匿在人群中。
法院门口又一次成了热闹市集,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一句比一句高声,恨不能冲到她耳边来扯着嗓子大声喊,“宁微澜,你知不知道你的母亲是杀人犯,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建一栋楼要从我们手里抢走多少血汗钱?”
“有钱人又怎么样?摆什么臭架子不说话,最后还不是一样被送进监狱!”
短短两分钟艰难路程,从访谈追问变成批斗大会,这个时候,仿佛谁都能往宁微澜身上踩一脚,踩得越狠,掌声越热烈。
哼,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高楼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钱不见得命长富贵一生。
瞬时间也觉得平衡,主管那张万年不变的寡妇脸也变得和善许多。
谁没有苦难日子要熬?最起码没有得癌症进牢房,还有一份工,足够吃一顿ròu。
吴助理陪着她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踏进法院大门,见她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便轻拍她肩膀,安慰说:“记者就是这样,专职毒舌刁难人,他们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为的就是激怒你,有了效果,可以上明天头版头条。”
宁微澜抬头笑笑说:“刚才只顾着想今天开庭会怎样,实在没空闲去跟记者吵嘴。”
“那就好,师父在二楼休息室里等你。”
听见了吗,那声音从空旷的大厅远远袭来,宣告宁微澜后半生所要面对的人qíng冷暖,世态炎凉,请坚持住,我的孩子,别为一个冷眼而哭泣,因为上帝爱世人,更爱你。
回答是无声,她瘦削的背影已远去,去到邱振宇身边,握紧他温暖而gān燥的手,按住他不能自已的颤抖,听闻他低声说:“其实……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也许不为说给宁微澜听,也许他只是想在这一刻,说给自己听。
还能做什么,剩下的只有jiāo由命运。
八月盛夏,十一日清晨八点三十分,本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九法庭开庭审理本市人民检察院指控余敏柔绑架罪一案。
检方辩方各人员悉数到场,书记员第一千零一次宣读法庭纪律,有人沉没焦虑,有人蓄势待发,宁微澜与霍展年各持一方,隔海对望,谁又能从对方眼中挖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