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是仍要尽好市民本分,驱车前往明山岛就别墅,敞开大门招待集结迅速的骨gān警力,cao着铁锤榔头,大清早开工,刀枪剑戟轮番上阵,如同古墓开发,未过多久就将先人样貌展露在眼前——一具经过特殊处理的gān尸装载在真空压缩袋里,好像一只刚下生产线,色泽诱人的糖水鸭,不伦不类的恐怖片qíng节,滑稽可笑。
然而对于宁微澜而言,眼前却是灭顶之灾,末日降临,甚至来不及哭泣,来不及嘶鸣,身心早已超出负荷,一时天旋地转,再不知道其后如何如何。
但愿就此一睡不醒,也好过眼睁睁看着法槌落下,审判长冷冰冰毫无起伏的语调宣布,本案犯罪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一款,本席宣布判处被告余敏柔死刑,立即执行。另有,宁江心遗产继承案将由本院民事庭择日开庭审理。
即便早早有过心理准备,即便她已是将死之人,不惧死亡,但宣判的那一刻,余敏柔仍旧无法抵御死刑对生者带来的绝望与惊惶,瞬时被抽光了力气,跌坐在没有温度的地板上,惶惶无措地看着四周起立致敬的陌生人群,无处求生,无处求死,只能无知无觉地呆呆坐着,等待法警将她架起来带离法庭。
她的最后一眼,落在无可言语的邱振宇脸上,他的挫败与焦灼,毫无遮拦地表露在深褐色眼瞳里。
时间犹如倒回二十五年前那个满地落叶的深秋,偌大的展厅里只有三五个人,稀稀落落站在安妮罗杰晦涩难懂的画作前,邱振宇穿着深灰色长风衣,藏蓝色格子羊绒围巾,一束阳光中转过身,对着她挤出一个尴尬多余的笑,嘴上说:“你好,我是邱振宇,很……很高兴见到你,余小姐。”伸出手,给她一个商务会面一样的相亲节目。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紧张,事前演练过无数遍,微笑,转身,礼节xing握手,每一步都完美,见到她才暗叫完蛋,依然紧张得舌头打结,声音颤抖。
而她,嫌他闷,无聊,没有惊喜亦没有激*qíng。
如果人生能够从头来过有多好,余敏柔也可以是温柔婉约的小女人,站在丈夫身后温温软软地笑,叮嘱他天冷多加衣,出差少喝酒,回到家热水都放好,尔后子孙儿女绕膝,孩童的哭声里终老。
死就死吧,她闭上眼,无所谓地说。
“我们还会继续上诉,你不要太难过,拖垮了身体,你母亲才更难安宁。”病房里,邱振宇一身疲惫,却仍要打起jīng神来安慰不争气病倒的宁微澜。
他自己的那一份痛彻底掩藏在身后,所谓男人,总习惯把艰难困苦一件扛,即便寸步难行、希望渺茫,也不愿多说一句。
宁微澜忽然有些羡慕邱一业,有一个这样坚qiáng果敢的父亲,巨人一般站在身前,一路遮风挡雨,保驾护航。莫名的qíng绪在胸中翻滚,这个世界不公平得让人绝望。她垂下眼眸,尽力掩盖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怨毒与嫉妒,直到手中的小甜橙被捏得变了形,才轻轻叹息道:“我妈她……多半不会再上诉了……”
“不会的。”邱振宇更像是在鼓励他自己,“我一定会说服她上诉,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宁微澜说:“她的脾气你我都清楚,她决定了的事qíng没有人能改变。邱叔叔,多谢你这段日子以来的尽心扶持,结果在意料之中,您无需自责。”
邱振宇忽而大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是你母亲,你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弃?难道你还在恨她,恨她这样对待宁江心,微澜,你知不知道,当时qíng形太复杂,你母亲并不是……”
“我知道了。”她打断他,冷漠得仿佛没有一丝qíng感积累,“我谁也不恨,谁也不怨,我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过两天我还要安排父亲安葬事宜,恐怕要缺席接下来的民事审理。至于邱一业威胁要揭发我伪造遗嘱,反正我已经被鉴定为无行为能力人,也就不存在被列为共同被告的可能了。至于他们要为了永安那点家产拼成什么样,我也没有心力管,邱叔叔,我累了,就这样吧。因果循环,报应不慡,谁都逃不过。”
父亲死不瞑目,母亲被处死刑,科幻小说家也写不出的离奇剧本,从天堂到地狱,从人人称羡到一无所有,要有多坚qiáng的一颗心才能撑下去,在满世界流言蜚语中顶着宁微澜这个名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