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让雷一鸣白杀自己一回!
张嘉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中慢慢的走,走了四天,走到了临近的县城里。
他把叶chūn好送他的首饰当了几样,当铺里的伙计看他形容落魄,绝不像是能拥有这等珠宝的阔人,便怀疑他是个贼。伙计没报官,但统共就只肯给他几十块钱,他爱当不当。
几十块钱,就够张嘉田买张前往天津的火车票了,他当然gān。揣着那几十块钱走去了火车站,他在火车站外的红砖墙上,瞧见了自己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印着他的照片,他不记得那照片是自己什么时候拍的了,总之上面的他还英姿飒慡着,还是一省的军务帮办。从军务帮办到通缉犯,之间只隔了一场醉。雷一鸣没说错,自己是变了,心变了。自己和他之间,迟早要有一战。
迟早的事,迟一点早一点又能怎么样?
转身从通缉令前走开,他很坦然的去买了一张三等票。现在的他和通缉令上的他,瞧着根本就不是一个人。通缉令上的他戎装笔挺,是个英雄出少年的人物;而此刻的他破衣烂衫,一身汗酸臭,只是个人见人躲的黑小子。一时买了票检了票,他混在大批的旅客之中,尖着脑袋硬挤进了三等车厢。
天津的朋友还靠不靠得住,他不知道;留在通县的队伍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火车拉响汽笛,冲出如云般的雪白蒸汽,一路轰轰烈烈的开动起来。张嘉田站在人群之中,四面八方都是行李,压迫得他直不起腰、抬不起头。火车外头是什么风景,他也看不见。
他就这么一无所有的,往天津去了。
——第二卷完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章 新天新地
午夜时分,北京雷府。
雷一鸣做了个噩梦。他梦见了他的弟弟雷一飞。
他已经连着许多年没有想起过这个弟弟了,不知怎的,今夜竟会无端的和他在梦里相见。雷一飞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大概就是张嘉田如今的这个年纪,生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容长脸儿,是个眉目英秀的小伙子,见了人未语先笑,家里外头的人,都夸雷二少爷好。
雷一飞是出麻疹死的,疹子发出来的时候,他正和雷一鸣一起陷在了战场中,援军迟迟不到,他便也得不到任何救治,连着发了几天的高烧,就死了。这怪得了谁呢?谁也怪不了。家里外头的人,也都承认是雷二少爷自己命不qiáng,赖不着他哥哥。可死了的雷一飞变得不讲理起来,竟在梦里对着他哥哥围追堵截。雷一鸣走投无路了,眼看着弟弟一步步bī近自己——弟弟还保留着临死时的模样,浮肿变形的面孔遍布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口鼻之中呼呼的喷出腐臭的热气。两只大手直直的伸出来,他距离雷一鸣越来越近。
当那两只手即将钳住他的脖子时,雷一鸣猛的睁了眼睛。
眼前是个光明世界,窗帘吊起一半垂了一半,外头天已大亮,晒得屋子里热烘烘。他大汗淋漓的坐了起来,一颗心还在腔子里砰砰直跳。这几天热极了,他夜里入睡时就只穿了一条短裤,此刻双手抱着膝盖坐住了,他直着眼睛出
了会儿神,忽然扭头对着地面啐了口唾沫。
然后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他哑着嗓子开了口:“雪峰。”
他的声音并不高,然而房门立刻就开了,白雪峰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对着他笑道:“大帅早安。”然后他看见雷督理两鬓的短发都湿漉漉的挑了汗珠子,便又说道:“这两天可真是热得够瞧,夜里都没有凉风。大帅先洗个澡?”
雷一鸣一点头。
白雪峰快步走去浴室放水,在等着蓄水的空当里,又把两条浴巾、一盒香皂、一瓶美国产的浴盐也摆到了浴缸旁的架子上。雷一鸣督理是讲究个人卫生的,讲究到了一定地步,几乎有一点女xing化,这当然是拜他的前妻玛丽冯所教。玛丽冯是在欧美长大的摩登女xing,最恨不讲卫生的中国男人。年轻时的雷一鸣尽管英俊不凡,但她看他还是个东方式的土包子,所以费了许多的力气和口舌,想要把他调教成个西方式的绅士。雷一鸣在爱qíng的感召下一心向学,成绩可观,等玛丽冯发现他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时,已经是后话了。
这些零活,白雪峰已经有日子没gān了,不过终究是做熟了的,如今重捡起来,也不为难。把雷一鸣搀扶进了浴缸里坐下,他挽起袖子,照例是把这位大帅连擦带洗、收拾了一番。雷一鸣微微的有点喘——自打从北戴河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像要犯旧病似的,不住的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