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转向了雷一鸣:“你也喝点儿呗,天气怪冷的。”
雷一鸣点了点头:“是冷。”
满山红看他没有动手的意思,索xing走上前来,亲手给他倒了一碗热茶,然后转身出门去了厨房。雷一鸣这回端起茶碗,试探着喝了一小口。两人的枪都被满山红收走了,这屋子里就是没有láng狗似的老六,他也没法子毙了张嘉田。眼下的机会越是好,他越是抓心挠肝的遗憾,张嘉田这个混蛋——他横了混蛋一眼——此刻距他也就三尺之遥。
混蛋接收到了他那横过来的一眼,于是也转过脸来看了他:“哎,有个事儿想问你。”
雷一鸣转向了他:“说。”
“在北戴河,我无非是和你打了一架,我既没把你打坏,你对我也没少揍,事后你就是想报仇,那把我打一顿关几天也就是了,要是那么着不解恨,你再把我一撸到底撵回家当平头百姓去也行。可你怎么就铁了心的非要杀我呢?我有那么大的罪过吗?”
雷一鸣答道:“有。”
张嘉田歪着脑袋看着他,仿佛是饶有兴味:“为什么有?你给我讲讲。”
“你不
懂。”
“不懂才让你讲啊!”
雷一鸣看着他,见他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黑眼珠子亮晶晶的有神,真是一双年轻的好眼睛。
“我没有教导你的责任。”雷一鸣开了口:“等你年纪大了,自然会懂。”
然后他转向前方,向后一靠:“不过你未必有这个懂的机会了。”
张嘉田点了点头:“好,不说就不说,你不说,其实我也猜得到。那我再问问你,chūn好现在怎么样了?她把我放走了,你回去没轻饶了她吧?”
雷一鸣答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她了。等到这次回了家,我应该和她见一面。”
张嘉田说道:“你对她好点儿,别总对她连打带骂的。万一将来哪天你落到了我手里,不是还得指望着她出面替你求qíng吗?她在我这儿说话是有分量的,她要是非让我留你一条命,我也许会同意让你多活几天。”
雷一鸣把身上的披风拢了拢:“你这番话,用意何在?”
“也没什么坏的用意,就是告诉你,chūn好她对你还是有用的。你要是把她打死了,我这边顶多是哭上几场,哭完就算,反正我也不能自杀陪她去。可是你呢,就少了一道后盾了。”
说完这话,他嗤嗤的笑了两声,是非常明显的笑里藏刀。
雷一鸣也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想救她,可你这话说得很不高明,听着反倒像是激将法。”
“我年轻嘛,
当然没你会说话,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成。”
雷一鸣反问道:“你觉得,我很会说话?”
一边问,他一边扭头注视了张嘉田。张嘉田把一侧胳膊肘架在了桌子上,向他靠了靠:“你见人能说人话,见鬼能说鬼话,这本事就挺不赖的了。”
“那我见了你,又该说什么话?”
张嘉田轻轻的一摇头:“我们没话讲,什么都不用说了。”
说完这话,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雷一鸣的下文,斜眼望过去,他发现雷一鸣正呆呆的看着自己。他不怕他的看,雷一鸣敢看他,他便也直通通的回望了过去。自从离了雷一鸣,他没少糟心受罪,可是颠沛流离的吃了这么多苦头,他反倒变得更结实了,身体结实,心也结实,相形之下,他便瞧出了雷一鸣的憔悴——他从今年夏天就开始瘦,一直瘦到了现在,瘦得下巴有了尖。两只大眼睛空落落的陷在眼眶里,幸亏他是骨相生得好,不至于瘦得走了样。呢子披风裹着呢子军装,呢子军装里面还有贴身保暖的衣服。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大套,竟能被他穿得服服帖帖,仿佛身体不是身体,而是一副没有温度的衣架子,一条腿从披风中露出来,膝盖弯折出了布料的棱角,裤管塞进马靴的靴筒里,也是塞得轻松整齐、很有余地。
张嘉田把他这么从头到脚的看过了,不知怎的,想起了林燕侬fèng纫的那条棉
裤——当时为了把自己那两条腿塞进棉裤裤管里,他忙出了满身满头的大汗。
忽然间的,他想这个人可能是要衰老了。起码和自己比,他是在走下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