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恨她，杀了她都不解恨，把她舂成齑粉碾作泥都不解恨。恨到如今，他轻轻放下了食物，搬了只圆凳在一旁坐下来，在火车开动时的汽笛声中，他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他知道她的死期将至，所以终于不必再恨她了。如果他对她还有爱意，那么在这有限的时光里，他也可以尽qíng的去爱她了。
拿起面包和餐刀，他很有耐心的往面包片上涂果酱，涂huáng油，一层一层匀匀的涂，涂好了摆在单独的白瓷盘子里，他又倒了一杯热茶，用小银夹子夹了方糖往茶里放。
然后他起身收起圆凳，回到了自己那张小chuáng上，躺了下去。叶chūn好坐在chuáng边，慢慢的去吃面包喝热茶。她还是有着求生的意志，然而只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一团郁郁的热气堵在胸中，是一道坎，而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呼出这团气、迈过这道坎。
火车轰隆隆的行驶，从白昼驶入午夜。叶chūn好夜里醒了一次，眼睛似睁非睁的，依稀察觉到有人存在，是雷一鸣。雷一鸣俯身站在她的小chuáng前，将一条毯子从chuáng尾拽上来盖了她，又把那垂在她脸上的乱发轻轻拨开，掖到了耳后。
然后他退回到了他
的chuáng上，却没有躺。他那chuáng前也有一张小桌，他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歪头看她。她闭了眼睛，等他下一步的行动，然而等了良久，最后只等来了一声叹息。
那是一声非常苦涩的叹息，就像她这样苦。
天亮之后，火车还在行驶。
雷一鸣坐在叶chūn好的chuáng前，凝神为她往玻璃杯里倒牛奶。叶chūn好张口要对他说话，可刚发出声音，便被他垂着眼皮“嘘”了一声。
她以为是火车摇晃，他倒牛奶时要很加小心，才不许自己出声打扰。
她不知道雷一鸣只是不想听她说话。她不说话，单是那样坐着或者躺着，谁能看出他们之间有过的恩怨qíng仇？
他哄着叶chūn好，也哄着自己，主要是哄自己。倒出两杯热牛奶来，他低声问叶chūn好：“我们一起吃吧。”
然后不等叶chūn好同意，他又说道：“火车上就是这一套，面包果酱，面包huáng油，牛奶咖啡，没别的。现在条件不好，对付着吃饱就是了。将来好了，我把北平家里的厨子叫来一两个，专门在火车上当差。”
他把抹了果酱夹了huáng油的面包送到叶chūn好面前，又去制作自己的那一份：“过了中午，火车就能进察哈尔了。那里有我的地盘，地盘不大，还穷，想想我当初做直隶督理的时候，真是没法比。不是我昏庸无能，是世道变了，我也没有法子。”
他低下头，咬下了面包的一只角，又扭头端
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把口中的面包咽下去，他继续说道：“不能告诉嘉田，嘉田知道了，能和虞天佐拼命去。嘉田是中央政府的官儿，他私自带兵去打虞天佐，那肯定是不对，就是打赢了，也是违了军法，影响前途。别告诉他，这事由我来办。打赢了，我们出一口恶气，打输了，也没关系，我大不了再下野一次，回天津去。”
叶chūn好看着他：“你怎么这么维护起二哥来了？”
雷一鸣抬头，迎了她的目光回答：“嘉田是好人。我原来总是猜忌他，现在才知道了，他是好人。”
叶chūn好点了点头，忽然感觉此qíng此景滑稽凄凉，有种大梦初醒式的荒唐可笑：“他是好人，那我呢？”
荒唐可笑，可是她没笑，雷一鸣也没笑。两人对视着，都觉得是劫后余生，然而不适宜一起活下去，反倒是一起死了，更gān净。
当天下午，雷一鸣一行人抵达察哈尔。
一夜过后，雷一鸣通电全国，向虞天佐宣战。
第二百一十一章 绝望与希望
虞天佐起初完全不知道雷一鸣为何会向自己宣战，经过一番琢磨之后，他渐渐的明白过来，登时气得破口大骂，骂自己有眼无珠，和雷一鸣jiāo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竟没发现自己是jiāo了一条白眼láng。
他骂雷一鸣，虞碧英听了，还挺不高兴，虞天佐见她胳膊肘往外拐，气得急了，把自己和雷一鸣私下所做的jiāo易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说得虞碧英哑口无言——她倒不是同qíng叶chūn好，她虽然是出了名的文明开放，可并没有兴趣去讲什么女权，受了压迫与欺侮的女子，在她眼中，无非只是一些愚弱的可怜虫罢了，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