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闪过挣扎和难受,他几乎是话刚出口便后悔了,何苦呢?让她这样为难,不管什么自己一个人担着也就是了,为什么这样沉不住气,偏要引她跟着一道难受。更何况,本就是他先放手的,他早就失了那资格。
他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忽而垂眸,飘忽的笑了笑,复又静静抬起眼睛,看着他开了口:“你还说漏了一点,除了绍之,我更不想让我姐姐被人说闲话。你看,我真的是不适合再在这里了,送我去陆公馆吧,姐夫。”
他看着她,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他的面色,镇静中蕴着空茫,苍白如纸,终于转身推门,踉跄而去。
初雁在纪桓出门之后不一会儿便进来了,随她一道进来的还有渡边医生和几个看护,几个人一道儿替她收拾整理。
许是纪桓已经jiāo代过什么了,那渡边医生虽是一脸的不赞同,却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细心的尽最大可能避免牵动她的伤势。
其实,她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因此不一会儿便也就一切妥当,出房间门的时候,亦笙轻轻开口去问身后的初雁,“还记得我jiāo代你的话吗?”
那初雁目中含泪,哽咽着说,“记得绝不告诉任何人孩子的事,尤其不能让姑爷知道。”
亦笙点了点头,面色如落雪一般沉寂默然,同样的话她也对纪桓说过,那时的他没有说话,可她相信他终会答应。
她任由初雁推着自己出了门,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个房间,却没有想到,房门外的景致让她本已苍倦麻木的心,忽而没来由的一颤。
身后的初雁却是浑然不觉,依旧推着她往前走去,她眼睁睁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旋梯慢慢近了,又要远去,错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轻道,“等等……”
很多很多年前,法国卢瓦尔河谷畔的香波堡,她曾站在达芬奇设计的那座双旋梯前惊叹不已,也曾用“相思相望不相亲”的诗句,满心欢喜,对着喜欢的男孩子微笑讲述。
那时的她与他,都太年轻,并没有想过,竟然就是这一句无心之语,多年之后,一语成谶。
她的视线,缓缓沿着那从香波堡复制而来的双旋梯,一点一点上移,石质天花板上的纹路,是一种隐秘而独特的花纹,她在卧房的时候曾经见过,却是无力留心。
此刻经由了那双旋梯的牵引,尘封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而她终于看清,那些隐秘的纹路,赫然便是由大写的英文字母“J”与“S”所拼就而成的。
她的眼中,再也克制不住的带上了深深的震动,慢慢转眼去看客厅当中,寂寥而立的纪桓,而他亦是静静飞看着她,背着光,表qíng看不真切。
“两个人一起上下楼梯,双方可以时时看见对方却无论如何也碰不上,倒是让我想起了中国的一句诗“相思相望不相亲”,这是这世上,最最无奈的美丽了。”
……
“城堡的天花板上,雕刻这国王与往后名字的缩写构成的花纹……花园里居然还设计了迷宫,我们在那些花丛里绕呀绕的,足足用了十多分钟才走到中心的喷泉面前……
很多很多年前的巴黎,夜色当中仿佛都弥漫着罗曼蒂克的味道,女孩子银铃一样的笑语轻言随风传来,那么多年了,一直顽qiáng的在他而便回响。
有些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那个时候与她在一起,她总是埋怨自己分心于学业生意,可是为什么,她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最微小的喜好与心愿,他都记得如此之牢,并且不遗余力的想要为她达成,不管她是不是知道,又是不是还在意。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这里离中村次郎的住处最近,而当日又事出紧急,她的伤势再经不得折腾,那么终此一生,他或许都不会让她知道这栋屋子的存在。
外人远远的看着“醒园”三层高的小楼与jīng巧绝伦的花园,纷纷说这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赞美,只道是纪少爷不愧是出洋归来的,品位不凡,设计得匠心独到,就是能进得到里面的人,也完完全全的不知道。
维朗德里的花园,是因为她喜欢,香波的双旋梯,也是因为她喜欢,还有藏在迷宫当中的喷泉,洁白的羊毛地毯,飘着白纱的阳台……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喜欢,又或者是因为,那是他与她,所共有的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