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李昂是那么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决定。她准备好的这些话都没有说的必要了。李昂太过平静了,甚至连一个心痛的眼神都没有。苏扬看着李昂淡漠的神qíng,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然后说:“谢谢你的理解。”
李昂这时转过来,看着苏扬。他嘴角微微一动,像是要微笑,又没有微笑。或者说,那是一个极短的、带有嘲弄的笑,甚至只是一抹讥讽的笑意。这个细微的表qíng被苏扬捕捉到了,它的意思是:不,谁说我理解了?我永远理解不了你。你多么疯狂,多么有能耐,指望我理解你?我只是无力再管你了,我承认我失败了,我接受我的失败。你去吧,我们缘尽于此。
苏扬这么想着,就迎上那个笑,等着李昂拥抱她,为他们之间画上最后的句号。可李昂却没有这样做。他没有走过来,没有伸出手,没有拥抱她。他就那样笑了笑,甚至连那个笑都渐渐陌生起来,有什么东西让他快要坚持不住了,有什么东西让他快要崩溃了。于是他转开了脸,给了她一个背影。
苏扬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的声音,“那么,就这样了。你们走吧,恕我不送了。”她听到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颤抖。但她不确定,她毕竟没有看到他的表qíng。
苏扬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见李昂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她突然害怕起来,想上前看一看他,问一问他。她刚一迈步,又听到他说:“你走吧,我没事。”
苏扬突然害怕起来,又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正是中午,住院部的主楼前人来人往。苏扬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一眼李昂。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立在花坛前。他一身黑衣,整个背影在秋风中显得很高、很瘦、很孤独。那一刻,苏扬忽地感到眼眶湿润,只有一瞬的犹豫,她转回来,继续往前走。住院部的大厅就在前方,祉明和米多在里面等她。他们就要一同出发,一同去往不可预知的未来,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回头。
她不知道,几乎就在她刚刚转回来的时候,李昂也转过身来看她。但他看到的,已是她的背影。或许李昂的心里也闪过一丝念头,若是他回过来头的时候,恰好她也在看他,他就抛开一切顾虑,追上来,抱住她,再也不让她走了。可他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他从那背影上看到的只有决绝,她终于还是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苏扬走进大厅,祉明带着米多迎上来,她轻轻地拥抱了他们。
而后,当他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苏扬又下意识地再次转过头去。她看到李昂在停车场,上了那辆黑色SUV。片刻后,车开出来,疾驰着经过他们身旁。那一瞬间,她看到车窗里他的脸,冷若冰霜。他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当李昂开着车在路上慢慢行驶的时候,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或者说,是他qiáng迫自己让脑子一片空白。他不能去想这八年来的任何事qíng。这一本翻不完的旧账,若要点点滴滴地细查,他会发疯。他是什么人,怎么可以疯?像那对着了魔的男女一样,疯得不像话?他绝不可以这样堕落。他的世界多么jīng彩辉煌,何至于为一个女人做出有失体面的举动?
这么想的时候,他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笑的同时,他发现有什么东西热热地滑过脸颊,一直滑到下巴,然后滴落到衬衣的前襟上。他的意识还来不及辨别那是什么,又一波泪水已汹涌而出。他的视线完全被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车的,他整个人处于麻木机械的状态。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生死是那么轻、那么轻的东西。
车上的广播开着,是音乐台。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打开了广播,自他给了苏扬那最后的微笑,然后转开脸不再看她,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上了车,驾车离开医院,驶上主路,竟然还想得起打开车上的广播的,他又给了自己一个讥讽的微笑。
音乐台放的是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他想着,千万不要放《梦中的婚礼》。可越是想要抛开记忆,记忆越是像个魔鬼一样往心里钻,怎么甩都甩不掉。曲子一首一首播下去,的确没有放《梦中的婚礼》。但没有用的,那段旋律已兀自在他耳边响起来,昔日的画面浮上脑海。那是他第一次和她在一起过夜。他记得那天早晨,他撒了谎,他说在沙发上一夜醒了好多次。只有天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睡过。整整一夜,他在沙发上醒着,压抑着自己的冲动,不要自己起身走进卧室。她是他爱的人,爱她就尊重她的观念。天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渡到了忍耐的另一端,忍耐的另一端是坦然无yù。他起身走到钢琴边,打开琴盖,开始演奏他最想让她听到的曲子——《梦中的婚礼》。他要用这轻轻的美妙的音乐唤醒她。那个早晨,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