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太爱她,所以他愿意尊重她、怜惜她。她不qíng愿的事qíng,他克制着不做。整整两年,他伴着她,守着那份痛苦的隐忍。那时他不知道,她执着的坚守,全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直到那一天,那个夜晚,他们的第一次,她终于能够接受他。他看到她脸上的泪,看着她充满疼痛与无助的奉献,心头涌涌起的是怜爱与感动。他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好好待她,无论未来怎样,他都要在她身旁,保她安好,护她周全。那时他不知道,她脸上的泪,是为另一个男人而流。
回忆开了头就无法停下,他受不了这扑面而来的回忆。他将油门踩下去,车在路上咆哮着飞奔起来。他从没把车开得这么快过,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或许真有什么东西在追他,或许那东西叫记忆,或许那东西叫魔鬼。它无形无影又无踪,但bī得他要发疯。超过一辆车,又超过一辆车,一路上的电子警察不停地闪,超速、抢道、违章,他从没做过的疯狂事这天一并做了。
他跑得还是不够快,记忆又追上他了,魔鬼也追上他了。它在他耳边不停地追问,记不记得,记不记得,那年夏天,上门求婚,为她戴上钻戒,她却偷偷跑掉,消失了整整六天?他一直以为她是在生气,为那次失控的bào行生气。但事实上,她没有,她连生气这样的事qíng都不愿用到他身上。她懒得同他讲理,懒得与他清算。她不在乎他做错或做对,她不需要他的道歉与忏悔。她只想摆脱他,不愿分一点点时间给她。那整整六天七夜,她在哪里度过的?定是与那个人在一起了。算算怀孕的日子,自然是错不了。她爱得发疯,而他嫉妒得发疯。此时此刻,他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她冷漠的面孔。她告诉他:我怀孕了,不是你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车的了。绿灯变为huáng灯,huáng灯变为红灯,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车速太快了,在红灯亮起的一刹那,他猛地踩住刹车。车轮刚好压住了停车线。泪水还是不停地流。生死已经是那么轻、那么轻的事qíng。
八年了,他一直在忍耐,在克制。他是男人,所以他必须宽容。宽容是qiáng大的表现,qiáng大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很严苛。他太重教养,太好面子,所以他只能压抑自己,压抑了整整八年。他对自己说,宽恕是美德,真爱高于一切。所以,当那个人再次抛下她的时候,当她失去母亲、孤苦无依的时候,当她躺在产房里痛不yù生的时候,他还是愿意来到她身旁,鼓励她,安慰她,给她帮助,给她力量,哪怕他双手迎接的是他敌人的孩子。
还要怎样?他做得还不够?竟还不能感动她?她宁可独自带着孩子过苦日子,也不愿意接受他的爱。或许她认为那是一种施舍,不爱,便不愿相欠。是不是这样?即便到了现在,那个人已经结婚了,她还是要选择他,宁可要那无名无分的偶尔相伴,也不要他为她提供的坚实堡垒。她究竟怎么了?他真是不懂她。八年了,他竟然还是一点都不懂她。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即便那时她提出分手,即便那晚见到她和那人在酒吧喝酒,甚至是在她逃婚、怀上别人的孩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事qíng的xing质彻底变了,她不再是痴痴地等待一个负心汉了。她做的事qíng是:完完全全、毫无怨言地接受了那个负心汉。她竟然要跟着他去四川。他与妻子团聚,她就在近旁守候。这算什么事?他完全看不出这里面的逻辑与诗意。当他听到她那样平静自如却又坚定无比地诉说时,他彻底惊呆了。但他什么表示都没有,一如既往地,他克制着、忍耐着,心里再是乱,脸上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他这样隐忍了八年,再多忍几分钟也不算什么。
他承认自己彻底败了,或许更早的时候,当他站在病房门外,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败了。他们才是一家人啊,血缘关系是比任何事物都坚韧的纽带,金钱、权力、钻戒、房子、车,甚至是一颗痴恋的真心,都及不上一个孩子带来的血缘。他终于知道什么才是女人对男人真正的爱,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当年要一意孤行地生下那人的孩子,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抗拒他,不能真正地接受他,是因为她不愿为他怀孕生子,是因为她对他没有发自内心的爱啊。
他知道自己该忘了她。从此刻开始,忘记这世上有个叫苏扬的女人。他的世界多jīng彩,他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大把女人排着队想要嫁给他。可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为何还是痛呢?泪为何还止不住呢?他的眼前怎么还是过往的一幕幕画面呢?八年前的夏天,在上海,他第一次看到坐在钢琴前的她。他记得那天她弹的是《卡农》。她能够弹得很好,他看得出。但她表现得是那样随意,那样松弛,丝毫没有取悦的意思。她的浑然天成的优雅,她的自由的灵魂,她的温雅贤淑中的无拘无束,她的乖巧恬静中的热烈激昂,这一切都让他着迷。就是在那一天,他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