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搁浅_作者:那焉(112)

2017-04-20 那焉

  “捉迷藏啊——到底怎么回事?”

  宗晨揉了揉我的发,只说了两个字:“睡觉。”

  我知道他不会多说,只好道别:“晚安。”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晚安。”

  他轻轻走出的脚步声,像踩着细软的沙般悄然,病chuáng与沙发间拉了帘子,他的影子透过帘,隐隐绰绰。

  夜静极了,我甚至能听到铅笔滑过纸张的沙沙声,那么温和柔软。

  宗晨,我怎能不担心——这世上,其实死不可怕,可痛苦的,只是活着的你们。

  爸爸,你,卫衡,每个人,都为我花了那么大的心血。我舍不得死,我害怕你们伤心,害怕爸爸突然变得悲凉的神色,害怕你故作坚qiáng的目光,害怕卫衡每天为我的手术忙进忙出、我害怕自己拥有的太多,太贪心,最终却失去所有。

  离手术越近,我越是焦躁不安。

  有时梦里醒来,看见你与卫衡隔着窗低声说什么,看到爸爸明明那样累,却还是不肯回家休息,甚至那晚,在你以为我睡着时候,轻轻握着我的手,说:“浅浅,我也怕。”

  我差点便哭了出来,假装翻身,狠狠咬着唇,吞下喉间的酸涩。

  可我得坚qiáng,不是吗?

  还有一星期呢,七天,算是很长的时间了。

  宗晨开始丢下所有工作,什么都不做,成天便是陪着我。

  晒太阳,五月的太阳真好,暖暖的,让人直想睡觉。

  我躺在椅子上,开始写东西。

  宗晨问我你在gān什么。

  我笑着说:“回忆录呀。”

  他登时便青了脸,将本子狠狠拽走:“再说这样的话,我就——”

  说到一半又愣住,说不下去了——是啊,他能将我怎么样。

  我将本子拾起,笑他:“我无聊,写日记玩玩。”

  他也沉默,坐在我身边,许久又说:“以后你要不写,我天天bī着你写。”

  【3】

  这个时节,花团锦簇,医院西侧就有,我时时下去看,也看见蝴蝶,是种很久没见过的凤蝶,孔雀蓝的色,大的翅膀,并不怕人。

  有时我躺着久了,蝴蝶也会停在椅背上,双翼微微收起,似乎也在睡觉。

  我便摇头晃脑的和宗晨背诗——蓝田日暖玉生烟,庄生晓梦迷蝴蝶。

  他笑话我——你连哪句对哪句都错了。

  可我喜欢的就是这两句——什么沧海月明珠有泪,此qíng可待成追忆,悲chūn伤秋的,不如这两句,庄生迷蝴蝶,难得糊涂,多好。

  他又笑,说:“反正你都有理。”

  手术前两天,我兴致大发,说:“宗晨我们去看日出吧。”他先是不答应,后来经不住闹,便开了车去保俶塔。

  那是我第一次看日出。先是混沌的红,衬着一层朦胧,渐渐的,便有了力道,喷薄而出,成了新鲜的红,光芒四she,睥睨大地。

  彼时,晨曦勾勒出流光溢彩的色泽,我靠着宗晨的肩,四周美好而静谧。

  我轻轻的说,宗晨,如果这一辈子,只剩下今天,那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声渐急促,慢慢的,胸膛起伏又平缓下去。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可是宗晨,过了今天,我真的很满足了。

  微薄的晨光渐渐热烈,一点一点的,折she到大地各个角落。森林,树木,河流,小溪,湖泊,建筑群,屋顶,马路,汽车,带来光,带来温暖。可是我也知道,在这世上,总有那么几处地方,几方角落,是阳光也到达不了的。那里黑暗,cháo湿,甚至发霉,可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缕晨光,会以刚刚好的角度折she其间。

  那晨光,也许微弱,也许转瞬即逝,只存在了短短的几秒,可只要存在过,只要曾为之搁浅,那便够了,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阳光开始炙热灼眼,我忽然便湿润了眼眶,转过身,紧紧的抱住宗晨。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闷闷低喃,谢谢你,曾为我搁浅。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真好听,柔柔的,软进心底。

  “没什么,”我抬头,笑,“我说你是我的太阳,你是我的月亮,你是我的星星,你是我的——”

  “你背诗呢。”他笑,嘴角扬起轻柔的弧线。他开始低头吻我。发际,前额,睫毛,眼睛,脸颊,唇线,湿润的吻,带着清晨阳光的味道,暖进身,也暖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