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有脚步声传来,温禧赶紧躺下来,阖上了双目。
莫傅司推门进了卧室。他并没有直接上chuáng,而是走到窗前,站了半晌。
鸫鸟,夜枭的叫声已经渐渐稀落,一轮圆月挂在天空,huáng白色的月亮,蓝黑色的天空,像黑白分明的京剧脸谱。莫傅司有些烦躁地看了看天上的鬼脸子,又扭头去看温禧。她正蜷着身子,黑发遮盖住了小半张脸,也许都睡着了。他默默地望着她,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踏踏实实睡过觉了?时间太久,以至于他都觉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以前是不敢,现在是不能,莫傅司自嘲地勾起唇角,他的人生,简直就是黑色幽默。
一声不响地坐在chuáng沿,莫傅司如同一尊沉默的石膏像,在黯淡的灯光下形成一个灰黑色的剪影。温禧不敢动弹,她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竭力装作睡熟了的样子。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做着,背朝着她,温禧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觑着他的背影。他的头用一种懒洋洋的、柔软的几乎显得悲伤的下垂姿势朝下弯去,仿佛背负着巨大的忧伤,温禧望着他低垂的脖颈,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悲凉,为他,也为自己。
视线偏移,温禧的眼光又落在了景泰蓝的烟灰盘子上,盘子里的烟灰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并没有散撒成粉末。再看看莫傅司,此刻的他也就像这么一截烟灰,不明朗,不乐观,也没有希望,但却带着一种不奔溃的尊严和不láng狈的痛楚,不知道为什么,温禧觉得这样的他,比往日的他更加动人。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莫傅司忽然躺倒在chuáng上,惊得温禧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们现在躺的chuáng尺寸远远不及莫宅里那张华盖chuáng,因为窄的缘故,两人离得非常近,几乎是依偎在一起。温禧可以嗅到他身上的苦艾气味,里面还伴着烟味,分外惑人。
趁着莫傅司摁灭chuáng头灯的时候,温禧赶紧挪了挪身体。莫傅司倒没有起疑,他只是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黑暗里。
感官因为夜晚而愈发敏锐,莫傅司能够清楚地听见在他的耳根底下就是放大了的她呼吸的鼻息,一声又一声。
莫傅司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像花蕊上扑翅yù飞的蝶。
夜,深沉。
然后天色缓缓发白。
清晨的天空像被冻住了,是一片奇妙的冰蓝色。刚醒来的温禧惊讶地发现身侧的chuáng铺空着,但chuáng单上还保留着身体辗转的细小痕迹,她伸出手细细地将每一丝褶皱抚平,动作温柔一如爱抚。
莫傅司从盥洗间里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神态虔诚而专注,直到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才慌乱地抬起了头,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心底涌现出一种复杂的qíng绪,莫傅司蹙起眉毛,面无表qíng地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阖目养神。
温禧只觉心如擂鼓,哪里还有勇气站在他面前,赶紧闪身进了盥洗室。
好容易收拾妥当,温禧深吸一口气,这才旋开了门把手。
“跟我下去。”撂下四个字,莫傅司率先出了卧室。温禧连忙跟了上去。
和莫傅司的卧室相比,餐厅富丽堂皇的令人咋舌。长餐桌上满是各色银器和瓷器,光芒四she。银质刀叉整齐地排列在樱桃红的天鹅绒餐巾上。巨大的水晶托盘里是各种时令水果。五瓶波尔多一级酒庄的葡萄酒斜斜地搁在酒架上。
好些个年轻貌美的女仆垂手立在餐桌之后,随时等待为主人服务。
温禧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排场,让她恍若置身于君士坦丁堡苏丹的行宫。
“父亲。”莫傅司微微躬身。
老公爵穿着一件雪白的荷兰细布衬衫,领口上扣着两只jīng致的金刚钻,中间系着一条金链子。他朝儿子点点头,招呼道,“坐。”
“不好意思,起得晚了。”一阵香风里娜斯塔西娅翩跹而致,她穿着雪白的晨装,一痕雪脯小半露在外面,丰美如同苏酪。
莫傅司替娜斯塔西娅拉开高背椅,娜斯塔西娅刚想卖俏,却发现他也替温禧拉开了座椅,立刻换了腔调,“我们莫洛斯真会伺候女人啊。”
她故意将重音放在“伺候”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傅司的脸孔,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qíng地变换。莫傅司神色不变,只淡淡回击道,“莫洛斯不过见隙cha针罢了,若是平日,哪里还轮得到我。”说罢别有深意地朝餐桌上马克西姆常坐的位置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