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准备放下手刹,心绪难平,熄掉火又钻出车子,倚着车门,张望着这旅馆。
人的qíng感就是这样,越想割断越难了断。他不知道云修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大比重,他回忆着身边每一个人,最后得出结论:离开他们,他照样能活。但如果没有云修,感觉心里被挖去很大一块,很快就会失血而死。
纠结再三,他重新走进大厅,没顾上前台小姐的视线,再一次上来。
他此刻坐在这里,也意识到这么做意义不大。
云修从小就固执,他没有能力掰转他的想法。也知道他一旦决定,就再难回头。但如果自己不上来,可能会更难受。
思考良久,他低声恳求道:“今晚让我留在这里,可以吗?”
也许,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
“回去吧。”
柏原的语气几近哀求:“云修。”
以前,犯错时,求原谅时,想让他改变主意时,想“祸害”他时,想提出要求时,高兴时,难受时,喜欢时,赞叹时,他都是这么叫他。
往昔的qíng景突然浮现,海làng一样滚滚而来。
云修不愿让他留下,是怕他看见自己的脆弱,怕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qíng。
但柏原看着他,眼神哀婉。仿佛再不答应,就会立刻死去。
两人睡在一起,中间留出很宽的通道。这中间仿佛隔着一堵隐形的墙,将他们隔开来。不是亲兄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亲昵,不能有说有笑。
柏原试图靠过去,云修警惕地望着他。他的眼神,让柏原想起院子里满是硬刺的月季花。
风chuī动灰色的窗帘,换气扇的噪音很响,柏原为活跃气氛,跟脸朝外侧睡着的云修说:“还以为在山dòng里呢,呜呜地响。”
没回答。但柏原知道,他并没睡着。
“如果有来世,你想变成什么?”
“睡觉。”
但柏原没理会:“我想变成树,森林里的树,安静地看日出日落、云聚云散。重要的是,旁边的树跑不了,不管他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云修一怔,心里说:傻瓜,傻瓜!默念了许多遍。不要说来生,就是今生也已是奢侈。
“你还想去森林里盖个小木屋吗?”
“睡觉!”
“所以有人才说,童话是成年人的噩梦,我们都回不去了。”
“……”
“云修……”
云修忽地坐起:“你不想睡,就回去!”
“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不觉得这事能改变什么,是对是错都是他们的事,你凭什么要把这种错压在我身上!”
云修冷笑:“难道,你就没把错压在我身上?我可以忍,什么都能忍,所以把什么罪都推到我身上!换做你,只是这样,你就受不了啦!你爸爸对我父母的做的事,骇人听闻。你之所以还能安安稳稳地睡在我旁边,就不想想原因么?你就不考虑我的心qíng,只管自己高兴?做人不要太贪心。”
柏原被他前几句话说得冷了下去,听到后面一句,立马反击:“我怎么贪心了?贪名,贪利还是贪其他?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没贪过!”
气氛骤然微妙。
在云修惊诧的目光中,他的话凝结成冰,散落成珠。
一颗,一颗,落在另一个人的心上,轰然碎裂。满地晶莹,无法捡拾,只一种凉丝丝的微疼,带着颤栗钻入肌肤。
云修躺回去,不愿再说。
空气像一汪池水,搅乱之后又恢复平静。
云修背对着柏原,心中并不宁静。多可笑的直觉啊,他二十二岁了,才找到自己的家,但那个家,早已跟那些古旧废墟没什么两样,无处可回。
二十二年来,他偶尔心动,偶尔遐思,却被自己生生压制下去,总认为这是比原罪还要荒唐的想法。他不懂爱qíng,所以得不到爱qíng。他把自己偶尔越轨的想法归咎于自己的寂寞和无知。
柏原这话,只是他一贯的说法,他说话做事,不喜欢瞻前顾后,哪怕说出来之后让人尴尬。自己对此居然还会心cháo起伏,真是匪夷所思。
而柏原,虽然立刻意识到自己这话暧昧指数偏高,但看到云修没有半点反应,却也有些失望。
开弓再无回头箭,说过的话收不回来,逝去的感qíng也难再收回。
他重新开机,看到很多未接电话浮在界面。佳琪在每个地方都留了言,微信、微博、□□。新科技时代就是好,只用检查这些信息,就好像感觉她找遍了全世界。
他想起那一晚。对云修来说,没有电话,没有信息,看着沉默的手机,认为自己被遗忘。可实际上,他一直在大风中到处寻找,这种寻找,不像佳琪的方式,让人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