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抓住了“人墙”两个字,现在她知道huáng海为什么没消息了。她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好像是huáng海,又像是卓越,穿着白衬衣,戴着红袖章,站在一匹高头大马前,两手紧紧勒住马缰。那个骑在马上的军警用大棒打来,他头上顿时鲜血如注,洒在白色的衬衣上,像绽开了一朵朵殷红的花。但他仍然死死地拉着马缰,不让那马前行一步,因为他身后是手无寸铁的人们 ---
姚小萍小声说:“ ---- 真的好感动人,我真的相信他会用生命和鲜血保护我们。他还说可以去帮我跟守门的说说,让我带着孩子先回去 --- 我没答应 --- 怕那些学生以后 --- 报复我 --- 再说我也是很同qíng那些死难者的 --- 不管死的谁 --- 开追悼会总是应该的 ---- 去都去了 --- 中途退场 --- 两边不讨好。他见我不肯走,就叫我站到他值勤的那块去,说如果遇到军警镇压 --- 他会保护我们母子撤退 --- 他还恳求我 --- 说如果他遭遇不测的话 --- 请我像 -- 以前一样 --- 照顾你们母子 --- ”
她知道姚小萍是在讲卓越,但她的思维老闪回到huáng海身上去,心痛地想到,也许huáng海遭遇不测的时候,也曾想过找谁托孤的,但他身边没有可以托付的人,而“不测”来得太突然,他就那样倒下了,坦克在他身上碾来碾去,他变成了一团血泥,渗进他身下的大地,她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姚小萍听见她的哭声,停止了讲述,说:“你怎么不向卓越打听一下huáng海的下落?他跟北京有联系,消息肯定比我们灵通 --- ”
她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希望,希望huáng海这些天其实是在 D 市帮助卓越发动钢厂工人,因此逃过了那一劫。虽然她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她遏制不住要这样想。她让姚妈妈跟女儿讲了几句,就慌忙结束了跟姚小萍的通话,转而给卓越打电话。
但门房上楼去了一趟,下来告诉她卓老师不在家。她死等在那里,过一会就打一个电话,把门房都打烦了:“刚给你说了,卓老师还没回来,你怎么不信呢?”
她陪小心说:“对不起,我 --- 怕他回来了您不知道 --- 您可不可以再上去看看?”
“我坐这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我都看得见,怎么会他回来了我不知道?就算我不坐门口我都不会错过,他那摩托声我还没听熟?这段时间晚晚都是深更半夜才回来,晚晚都把我叫起来开门 --- 。你要等,那你就留个号码,等他回来我叫他打给你吧。”
她连忙把这边的号码给了门房,然后坐在那里等卓越的电话。快十二点了,卓越才打电话过来,声调亲切而激昂:“燕儿,谢谢你关心 ! 我没事,你们还好吧?”
“挺好的。我想问问你 --- 你上次说想请huáng海来 D 市帮你的,后来你 --- 请了没有?”
“没有,请了也没用,钢厂那些家伙麻木得很,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把北京的惨况一讲,就有很多工人愿意参加罢工了 ---- ”
她惊慌地问:“你们 --- 还在 --- 搞 -- ?”
“当然哪,难道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放弃不搞?他妈的 ! 没想到政府还真动手了 ---- 真他妈的不是人 --- 竟然敢下令开枪 ! 这个下令的人脱不了gān系的,一定会被绑在历史的耻rǔ柱上 ---- 。不过他们这样gān,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在 38 军和 27 军矛盾很大,党内也是矛盾重重,很可能会搞成军阀割据 --- 那也比静坐绝食好百倍 ---- ”
她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她从来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的那些理想和计划,她一直都是当男人的夸夸其谈来听了。她把话题转到她关心的事上:“你没请huáng海到 D 市来?那他 --- 那几天 --- 不在 D 市?”
“不在。”他警觉地问,“怎么啦?”
她焦急地说:“他 ---- 我联系不上他了 --- 他电话打不通 ---- 他也 --- 没给他 --- 家打 --- 电话 --- 还是那事之前 --- 打了的 --- 后来就没再打过 --- 他这么细心的人 --- 出了这么大的事 --- 他怎么会 --- 怎么会不给 --- 我 --- 他家打电话呢?你说他是不是 --- 也 --- ”
他沉痛地说:“恐怕是凶多吉少 --- ”
她哭了起来:“姚小萍说你跟北京有联系,你能不能找人帮忙打听一下?我 --- 代替他爸爸妈妈谢谢你了 ---- ”
“谁说我跟北京有联系?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我只跟 E 市有联系, E 市才跟北京有联系,但他们现在忙得很 --- 你叫谁去打听?死的人成千上万,如果一个个都叫他们去打听,他们从哪里打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