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个饭盒,盒子上好像还有他的体温,看着他凝视我的眼神,忽然觉得手上的东西似乎有千斤重,重得我几乎要承受不住。
“从昨天到现在,我只想告诉你,我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从来就不是那么理所当然,更没法心安理得。我真的很难过,这些日子只要我闭上眼睛,都是那个被我掉在地上的水杯,还有你捂着嘴,血从你指fèng间流出来的样子,反反复复……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想有什么用?可是每天晚上看到的还是那些。我一直在问自己,如果那天早上我端着早餐去你房间的时候,我克制一些,忍耐一些,别那么冲动,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是不是还能挽回点什么?可惜,只能是个梦了,我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
他苦涩地笑了笑,好像一夜没睡,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失落。
我静静看着,在心里问自己,眼前这个灰色暗淡,期期艾艾的男人是谁?我几乎不认识他了。
我放低声音,缓缓地说:“凌靖,这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我不是故意让他难受,但他的痛苦对我毫无意义。我对他没有期待,也没想过可以挽回什么。所以他愧疚也好,心疼也罢,他追不回时间,我吐出去的血也收不回来,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伤害,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任谁都无法逆转。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轻笑一声,“是啊,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根本不在意。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天早上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qíng推开你房门的?我端着做好的早餐,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没勇气走进去,一直在想该跟你说什么。你哭了,我该怎么办?你不理我,我又该怎么办?我甚至还想,如果你能让我娶你,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对你好。可你什么都没说,你只是求我送你下山。你知道吗?听你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都凉了。我知道,你不说恨,甚至不说怨,是因为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可笑的是,我还以为自己在你心里有点位置。过去这两个月,我一直不敢见你,没睡过一个好觉。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怕你恨我,真的很怕。我在美国的酒吧喝醉了酒,被人打劫,差点横尸街头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怕过。但是现在,我倒希望你恨我,起码让我知道我在你心里不是一个路人甲。可你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就是不说……”
我默默看着他,这一刻,向来谈笑风生、巧舌如簧的凌靖,那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天之骄子,那个平时温润如玉却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无qíng讽刺我的男人,竟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用乞求而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眼神好像在告诉我,他在等我跟他说些什么,哪怕说一句“我恨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哪怕这样也好。
可我一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我忽然懂了,沉默才是最剔骨削ròu的刀。没有怨怼,没有仇恨,无所谓原谅。那个对不起你的人,你只是轻轻放过,从此变成路人,没有惦念,不再回望,让他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中。这种看似原谅的淡漠,才是最绝望的惩罚。
可他毕竟是个理智的人,偶尔的失态只是须臾,几秒之后,他又恢复成那个八风不动,理智从容的凌靖。
“算了,你回去吧。”他抿了抿嘴唇,嘴角略有笑意,喃喃的语气好像对我说,又像对自己说,“我早该知道,爱一个人可以没有尊严,但是太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犯贱。”
他没再回头,顺着小巷越走越远,挺括的背影仿佛某种坚定的仪式。那背影好像在告诉我——我刚刚拒绝的是一个男人最深切无望的表白。这样的表白只有一次,也只会有一次,我却将他推拒在心门之外。
秋风萧瑟,夕阳暗淡,那个失望至极的男人明明没说什么yīn冷的狠话,以他的个xing也永远不会说,我却感到一阵从胸腔里透出来的寒意。
明明是初秋,风却冷得彻骨,我拉了拉肩上的毛衣外套,关好院门,回到自己的小窝,倒了一杯热水。
指尖的温暖驱走了寒冷,我抱着膝盖坐在chuáng上,看着夕阳渐渐黯淡,整个院落被水一样的月光浸透,满院残叶,一地凄清。
很多年之后,我对另外一个男人说,这个世界有三样东西不能追回,时间,生命和爱,你越想追回,越是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