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人说到看守所,总以为这里不是深牢大狱,环境相对宽松,不会给人太压抑的感觉。
可是当我走进看守所的大门,看到荷枪实弹的武警,足以隔绝视线的高墙,锈迹斑斑的铁丝电网,高墙上的长明灯,还有几只牵在武警手中体型庞大的警犬,森冷的感觉登时扑面而来,渗透我每一个毛孔。
身在铁狱高墙之内,似乎连空气都是凝滞的。这种心理上的震慑,被剥夺自由的现实,或许比眼前的环境更让人畏惧。
自由就像空气,你平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当它被剥夺的时候,你才知道它的可贵。
同行的人帮我办好手续,没有再跟进来,我在会见室里等了大约十分钟,才见到我的“当事人”。凌靖穿着看守所的橙色马甲,在管教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在我的对面坐好,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有机玻璃,一时之间竟是相顾无言。我看着他马甲上印着“×看”的字样,心里涌起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他吗?
他说一切结束后会给我一个jiāo代。这就是他的jiāo代?
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动。不知道过了多久,连陪同的警员都对我们露出疑惑的眼神,凌靖才拿起挂在旁边的直通电话。
“你的伤好了吗?”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们同时脱口而出,相视一眼,又一起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是来关心我的,你是来跟我要答案的。是的,我早就知道你是谁,四年前就知道。”
意料之中的结果,但我依然惊讶。
“为什么?我过去从没见过你,你怎么会认识我?”
“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真要好好说说。”他嘴角含笑,眼神跟笑容一样耐人寻味,“小夏……哦,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叶楠,这才是你的真名。如果我没猜错,‘楚夏’应该是你在夜场工作的时候给自己起的花名。事实上,你的事我知道得还真不少。你上学的时候成绩很好,从小学到高中,你年年都拿第一。我还知道,你从小就擅长各种棋类游戏,曾经代表学校参加过校际竞赛,每次都能在市里拿名次。高二那年你以个人名义参加青少年围棋大赛,你决赛的对手是棋院院长的儿子,蝉联两届的冠军,所有人都认为你不会赢。你却在最后一局反败为胜,终结了对手三连冠的梦想。尽管你做得这样好,你最喜欢的游戏却不是围棋,而是魔方和九连环。尤其是魔方,你三阶盲拼的最好纪录是二十八秒。你说其他游戏的规律都太好掌握,一旦参透就没了兴趣。只有魔方千变万化,如果一秒可以转三下,不计重复,需要转四千五百四十二亿年才可以转出它所有的变化,你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被掌控的感觉……”
他停顿了一下,总结道:“叶楠,你从小就是一个游戏高手。很少有女孩子像你这么聪明,学习和课余活动两不误,还有时间照顾奶奶和妹妹。但凡事都有两面,对有些人来说,聪明是福;对你来说,却是一种祸害。”
话听到这里,有些东西已经了然于胸,我说:“这些都是小柔告诉你的,那句话我只对她说过。”
除了小柔,没有人会把我那些陈年旧事一件件翻出来,如此事无巨细地说给别人听。那个名叫叶楠的女孩,曾经是老师们的骄傲,同学们羡慕的对象,所有目光的焦点。可如今想来,那段堪称风光的青chūn岁月,连我自己都羞于提起,好像是上辈子才有的事,跟我这辈子无关。
我只有二十四岁,青chūn却像流làng的鸟儿,一去不复返。我离开学校之后,有时早上醒来,也曾试图在镜子里寻找过去的样子,然而神采飞扬的面孔早已不见,镜子里是一张日益成熟的陌生面孔,她属于一个为了生计低眉折腰的小模特,一个周旋在各种男人之间的夜场艺人,一个不知自爱的失学少女,一个外人眼中贪慕虚荣、自甘下贱的阔少qíng妇,她的名字叫楚夏,不是叶楠。
对面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思索的神qíng又不像在看我,而是通过我寻找着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那应该是小柔的样子,我妹妹的样子,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之外唯一亲人的样子,也是被这个出身不凡的富家子推下楼当场摔死的女孩儿的样子。
“叶柔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儿,她跟你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为了在我这儿得到一份工作,她跟我说了自己的身世,我真的很难想象,她居然出生在你们那样的家庭。你把她保护得很好,可你自己也不过比她大两岁。她这辈子最崇拜的人就是你,给我当助手的时候她很少说自己的事,却总是把你挂在嘴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