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可能是在思考,也可能是不屑,只不过看在我是病人的分儿上,不屑跟我争吵。这样也好,至少我可以把话说完。过了今天,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jīng力来说这些。
“你是一个狠心的人,那些发生过的事,如果连你都觉得痛苦,她的痛苦绝对不比你少。看在你们曾经真心爱过,她又因为你落得一身残疾的分儿上,你就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
我停了停,又说:“你以前是个职业拳手,你该知道,无论比赛之前,你做了多么周详的准备,经历了多么辛苦的训练,流了多少汗水,付出了多少努力,或许你会觉得,走上擂台的那一刻,就是你人生全部的意义,你活着就是为了那一刻。可是当终场的钟声敲响,你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无论你之前付出了什么,你只能接受那个结果。我们不在乎犯错,是因为生命太长,有太多的时间让我们重蹈覆辙,而弃过择善,一次就够了。你这么聪明,想必是懂的。”
我看着卧室里翻飞的窗纱,慢慢合上眼,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韩棠,醒醒吧,结束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一言未发,放下了电话。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在那天之后,韩棠再也没有打给我。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我给在美国的夏荷打了一个电话,对她说:“我对你前夫说,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但是你会体谅……他在那时那地的身不由己。”
夏荷沉默了很久,才对我说:“是的,我没有办法原谅他,如果我能原谅,当初就不会那么做。可是小夏,我到了今天才明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报复一个真正关心你的人,这是最大的愚蠢。不论当初谁对谁错,不管他对我最后的感qíng是爱,是内疚,还是悔恨,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曾经真心爱过,而他是我在这世上除了父亲之外,最亲的人。我怎么能当着他的面那么做?”
她在电话那边哭了,我们隔着整个太平洋,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个世界会有童话,只是不允许童话长存。或许在这一刻,她终于原谅了那个曾经为爱奋不顾身的自己,也终于理解了那个曾经辜负她的男人,和他从未奋不顾身的爱qíng。
最后她对我说:“谢谢你,小夏,你帮我处理得很好。从此以后,我们都解脱了。”
我放下电话,坐在别墅的院子里发呆,天高云淡,阳光正好。
韩棠跟夏荷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而之后的人生,留给他们各自去经历。或许生活就是如此,有所待便是人生,有所憾也是人生。
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淡淡的时间走了,淡淡的世界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人们对爱的渴望。我们因为期待爱与被爱而孜孜不倦地活着,也在孜孜不倦地死去。
有人一生都在追求爱,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
那爱是什么?
是韩棠眼中的血,心中的泪,彻夜压抑的宿醉,挥之不去的噩梦;是夏荷斩断的手,流血的眼,年少时的飞蛾扑火,此后的苍凉半生。
她不是适合他的女人,他也不是能事事替她埋单的男人,茫茫人海中,他们都不是彼此“对的”那个人,可是他们曾经真诚地相爱过。
这是韩棠跟夏荷的爱qíng,只属于他们的爱qíng,没有人想去复制,也没有人能去复制。
是啊,他们都解脱了。可是我呢,我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
这段时间,我看了不少关于jīng神病人的文章和报道,每每想到自己未来的样子,都令我心惊胆战。我不想变成一个目光呆滞、jīng神错乱、蓬头垢面、整日胡言乱语的女人。无论未来发生什么,我都希望自己可以用清醒的头脑去面对。
文昭已经为我做了一个男人可以做的一切。但是人不能只靠别人来救,无论多么困难,都该学会自救。
转眼到了七月,我搬到文昭的别墅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
我一直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坚持做运动,jīng神状况虽然时好时坏,不过没再出现幻觉幻听,也没再出现比较激烈的自残行为,至于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伤小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药物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恶心、抽搐、腹疼、肌ròu僵硬,让我倍感生存之不易,jīng神病人则更加艰辛。
文惠说,我跟文昭一样,都是难得一遇的好病人。可惜没有“三好病人”奖,不然可以给我们俩一人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