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不再回来,回来的不再完美,完美的也终将逝去,这本是世间万事万物的常理。我实在不明白,他跟夏荷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如今夏荷在美国过得也算不错,对已经发生的悲剧如此念念不忘,反复无常地折磨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bào力和yù望的结合向来没什么好结果。可是当你知道了所有问题的来处,就会对它们的去处多了一份恻隐之心。
他们的故事,叹息太轻,悲伤又太重,看到最后,对这个男人,不是原谅,却是十足的体谅。
可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慢慢发现,让他无法面对的,彻夜不眠的,辗转反侧的,不仅是他那段失败的婚姻,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韩棠的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搬到他在加拿大的姐姐那里安享晚年。韩家老宅只剩了他一个人,帮内上下也全靠他一个人打理。
大权独揽的滋味我是没尝过,可是,如果它意味着无尽的烦恼和焦虑,夜以继日的废寝忘食,一次次的身不由己。那么,权力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魅力?
他白天jīng明gān练,沉稳老到,目光如炬,一双利眼看尽人心。晚上却可以嗜酒成瘾,喝得人事不知。人人都说韩棠深不可测,可真正的韩棠,又有多少人能看得到?
风光背后,处处杀机。
当他站在万人之巅,指点天下的时候;当他手握生杀大权,杀伐决断的时候;当他一人独挑大梁,掌控着八万帮众身家xing命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有没有在转身的那一刻感到些许害怕?有没有在万人敬仰之后,有种难言的落寞?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记得有一次,我们围棋下够了,聊起一个关于理想的话题。
他问我:“如果人真的有来生,你下一辈子想做什么?”
我对他说,我想做一只熊猫,每天的工作就是卖萌,全世界人民都喜欢,全国人民都爱护。
他说,如果真有来生,他只想做一个拳手……一辈子,当不了拳王也没关系。
我听完之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韩棠退役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他比我大五岁,那年我只有二十岁,刚刚从南方回来,刚刚认识文昭,还不了解泰拳,还没认识韩棠。
可是我知道,二十五岁虽然不是一个泰拳手的huáng金时期,却也是当打之年。如果韩棠那时不退役,他书房柜子里的金腰带和奖杯至少会比现在多一倍。
为了对父母尽孝,提早退役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那天晚上,他在醉得人事不知之前,最后对我说:“其实渴望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我渴望过幸福,渴望过夏荷,渴望过简单的生活。渴望到最后,我才知道,原来越是渴望,越是得不到。而让自己停止这种痛苦,就是不再渴望。人皮之下,一切未知。”
人皮之下,一切未知……这八个字听得我遍体冰寒。
他放下酒杯,不再说话,转过脸望着远处的港湾,那里灯火通明,璀璨一片,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繁华与冷漠,毫无违和。
我记得,那是一年前的chūn天,天气凉中带暖,山间糙长莺飞,天地万物,生机勃勃。
就在那段时间,韩家跟唐家的对决,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是在那段时间,韩棠一个月之内,给我换了八个地方,平均四天就要搬一次家。我什么都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那时,我在韩家已经住了两年,七百多天,朝夕相对,很多事不需要说出口,我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想法。
我知道,有些事早晚会发生。当年,韩棠把一口牙咬碎,为了大局狠心砍了爱妻一只手,如今改朝换代,这口怨气他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整整一个月,所有人都厉兵秣马,枕戈以待,空气中充满浓浓的火药味,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整个过程如何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我都没有亲眼见到,因为战争刚开始,韩棠就把我赶到了风bào的中心之外。
所以对于这件名震江湖、改天换地的大事,我无缘见证过程,只知道最后的结果——唐家垮了,唐家人死的死,逃的逃,没死没逃的下场更加凄惨。
至于那些血腥的片段和jīng要的细节,所有人都缄默不语,守口如瓶。
他们不说,我也不打算问,好奇害死猫,这些年我一直告诉自己,离韩家的核心秘密越远越好。有些事我可以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但一定要烂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