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棠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文昭身边,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在他身边。他父母双亡,而我的亲人也早已作古。
我不清楚命运做如此安排,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我知道,在这一刻,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的体会更加真实,更加悲壮,更加深刻,更加具体。
相濡以沫,尚且可以相忘于江湖,而我们却是用一种无奈而局促的方式将彼此的生命紧紧连在了一起。
就在那天晚上,他对我说了很多话,他对父母的埋怨和忏悔,对夏荷的内疚和亏欠,对唐晚的痛恨和解脱,对未来的担忧和焦虑……很多很多,有时思路清晰,有时毫无章法。
我轻轻抱着他,就像当年在疗养院抱着文昭一样,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不同的。
文昭是一个时刻需要别人鼓励、安慰、引导的人,就像一个不成熟的孩子,在一个黑暗无边的世界,玩着一个不适合自己的游戏,迷茫地探索,不断地迷失,又不断地寻找,没有人指路,他就永远都找不到自己。
韩棠刚好相反,他是一个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人。何处行,何处止,心里永远都有一个准确计量。世界在他脚下,天平在他心里,永远善于权衡,懂得取舍,jīng于算计。就像此刻,无论躺在我怀里的他再怎么无助脆弱,只要天一亮,他又会回到之前的样子,变成那个一呼百应、高高在上的韩棠。
想到这里,我又有点悲伤,其实真正与我“相依为命”的人应该是文昭才对。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有种感觉,如果我垮了,他也就垮了,如果我过不下去,他就更过不下去,如果我恐惧,他会比我更恐惧。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qiáng,要努力,要好好活下去,因为只有我活着,他才能更好地活着。
然后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我在他身边,他似乎也活得不错。可见,我的第六感真的不太准,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表错qíng。
在那天晚上,我对依偎在我怀里的韩棠说: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黑暗炙热,冷酷无比,它会把所有人都锻铸成一个样子。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生活都不会变,它太过qiáng大,它永远都是对的。面对这个qiáng大的世界,你会感到悲伤,你会无助失望,你会灰心丧气,你会身不由己。可是你要知道,人生就是这样,永远在努力,永远在放弃,永远在追寻,又永远都迷茫。或许早晚有一天,你不得不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但是你不能忘记,那个没有被这个巨大的熔炉铸就过的原来的自己。
他握着我的手,亲了亲我的手指,“你过去就是这样哄文昭的是不是?你觉得我跟他一样吗?”
我说:“不一样,大爷你可比他难伺候多了。”
他笑了,在我膝盖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那你再多说些,我爱听,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天快亮的时候,他睡着了。
遥远的东方是一抹破晓的晨曦,金色的阳光给房间里的一切镀上了炫目的金边,睡在我怀里的男人嘴角微弯,睫毛微动。
我直觉认为他应该在做梦,可是我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梦里有没有我。如果他知道我到了最后,还是执意要走,他会不会因为一时激动把我掐死?还是云淡风轻地对我说一句,永不再见?
不重要了……
人生苦短,悲喜从来不由人,该来的永远会来,该走的也留不住,与其去担心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倒不如珍惜眼前这一刻。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睡得可真香。
时间飞逝,转眼之间,三年过去了,距离那个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心qíng也越来越忐忑。
韩棠倒是跟过去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吃什么吃什么,该练什么练什么,jīng神依然很好,睡得依然很甜,一张波澜不惊的脸,看不出半点qíng绪。
我在心里叹气,他高人一等,他仪态不凡,他心若冰清,可是我做不到。
离别在即,我开始考虑财产的分割问题。不过,这还真没什么好纠结的。我在这里住了六年,无功无劳,不事生产,人家不找我追要服饰费、伙食费、住宿费、教育费、学杂费,实属难得,我哪里还敢有非分之想?我净身出户,这是理所当然,唯一让我舍不得的就是汪汪和它六个儿女。汪汪已经是五岁高龄,它的狗生已经过半,我当初要它回来,却注定不能伴它一生,实在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