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出活前的亲手熬煮的热粥,偶尔下工时带回来的热腾腾的烧饼、喷香的苏ròu,亲手打磨的首饰盒,病中时候chuáng榻前的寸步不离,偶尔落泪时为她擦拭的粗糙指腹……还有很多她记不清的小事。
这些,都是程青山给予她的,细微到不值一提却无法忽视的温柔。
童雅兰时常会想,为什么程青山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倾囊相付,为什么那个人会是她。她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隔壁的王婶跟她唠嗑时说了一番话,才让她知晓了一切。
程青山父亲早逝,母亲也在他儿时改嫁到远方,他没有亲人,没有兄弟。二十多年来,只有父亲死后留下的这座孤零零的老宅陪伴他。他的童年,青年,壮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孤独是会让人渐渐习惯的毒药,积郁越久,就越浓重。可即使习惯了,依旧也会渴望,就像在黑暗中浸yín多年的人,仍然会渴望阳光一样。
程青山想要一个家人。
那么,两个同样无依无靠的相互依靠,或许就会是长久而不被轻易击碎的温暖吧。
程小桥出生的时候是在秋天。
一阵婴儿洪亮的啼哭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的午后。医院里的枫树热qíng如火,那是个很好的日子,阳光明媚得正好,一切都正好。
病房的窗口望下去就能看到一座石桥,桥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好像上天恩赐下来的宝石。童雅兰说,那就叫小桥吧。听着唤着不娇贵,好养活。
程青山显然还沉浸在得女的欢喜中,愣了愣,犹豫着问,姓什么?
童雅兰看着他笑容还未收敛的傻样,说,当然姓程。
程青山这才放下心,彻底地开怀了。没错,当然姓程,这就是他的女儿。
那几乎是童雅兰这辈子最平淡却最安宁的时光,也是程青山最幸福的时光。
……
可如果以为故事的最终会是一家三口平静快乐地生活,未免太过天真。幸福的背后往往会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再窥探,像一条蛇,在你最松懈地时候咬住你的咽喉。
段天霖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一切。
当年童雅兰突然的不告而别让向来无往不利的段天霖感到了不安,这么多年,他一直未曾放弃对于她的寻找。说不清楚是因为不能忘qíng,还是因为不甘。
一次机缘巧合,段天霖得知了童雅兰的行踪,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赶到了小镇,收获地却是她已经结婚、并早已生有一女的消息。
在段天霖看来,那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要钱没钱,要貌没貌,甚至家徒四壁。可就是这样一个连他指甲尖都不如的男人,却让童雅兰的眼睛里有了真实的快乐。
段天霖看着他们相携着手在小桥流水边慢步,女子已经褪去了昔日少女青涩的美丽,变得更加温润,她偎在平凡的男人身边,不多亲昵的姿势,却满是细水长流的平和。
他们或许并不般配,却让段天霖觉得无懈可击。他觉得自己站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久别后的再一次见面是在小镇的一个茶馆里。茶馆很简陋,桌上,椅子上到处都是让人皱眉的污渍,就连茶,都是满是茶渣入口生涩的低等货。
段天霖修养依旧,尽管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但不得不承认,时光将他打磨成更加出色成熟的男人。
正因如此,也就更加体现出他与周遭的窘迫的环境是如此格格不入。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只要够久,终有一天它会磨平所有你以为不能改变不能忘记的东西。然后再回头看,那些所谓的刻骨铭心,在岁月的变迁面前是如此渺小而不堪一击。
就像疤痕,哪怕不能全然消除,印记也只会越来越淡。
原来曾经那么深爱过,非他不可的一个人。现在看来,其实也只是一个比别人优秀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听闻段天霖发妻因病过世,如今他不过孤家寡人。童雅兰只是唏嘘,暗叹物是人非,却毅然拒绝段天霖希望二人能够再复合的邀约。有些东西,过了就过了,变了就变了,不是愿不愿意重蹈覆辙的问题,而是,如果人生已经有了别的更重要的意义,谁又会傻到再去多走弯路。
起码,童雅兰不会。
她的日子过得惬意而自在,尽管清贫,可那些柴米油盐却让她觉得快乐。
她的丈夫是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平凡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可他却是个好人。童雅兰一辈子见过得人不多,愿意真心实意对她却不求回报的人更少,程青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