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熙如吃了晚饭,两人就在食堂门口分道而行。一个离开学校去辅导班上课,一个则去图书馆上自习,直到赵初年打电话给她。
到底是秋天了,日短夜长的规律正在发挥着作用,离开图书馆时天黑得都眯起了眼睛。孟缇进办公室的时候,其他老师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赵初年一个人还在办公室批改学生的作业,走笔如飞,一挥而就,本子翻得刷刷直响。
孟缇当即就黑了脸问:“你改得这么快,有没有看清楚他们写了什么?”
“内容我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我主要按照字的好坏给分。”赵初年说着又扔了两个本子过去,仿佛那本子是烫手的山药。
就算他速度那么快,也只改完了一半。他主要上大一大二的课,还多半是大课;孟缇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他的学生总数,深深觉得学校果然不遗余力地压榨年轻老师,赵初年也真是不容易,委婉地建议:“你可以带回家去批改啊。”
“我不把工作带回去。”
“那你这样得gān到什么时候啊,”孟缇咋舌,她拿过一份作业看了看,立刻yù哭无泪,“这是中文系的学生?连我都知道‘君子坦dàngdàng,小人长戚戚’是《论语》里的啊,他们怎么连这个都搞不清楚?”
赵初年忍不住微笑,“阿缇,不要拿你自己为参考标准,实在是远高于平均水平了。”
“谢谢你的夸奖,”孟缇拖过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摊摊手,“赵老师,给我个学生成绩表,我帮你誊成绩。”
“不用了,你等我几分钟,我就可以把这个班的作业看完。”
“放心好了。我是熟练工,从小帮我爸妈誊成绩了。咱们分工合作吧。快点解决了你也快点回家。”
她执意如此,而这种小事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赵初念也没有不应允的道理。于是两个人一个批作业,一个誊分数,偶尔闲聊几句。
很快的孟缇抄完了一个班的成绩,猛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意图,从书包里拿出《惊雷》和《白雁》还给赵初年,“谢谢你了,赵老师。”
赵初年拿过书放进抽屉,“这两本看了吗?”
孟缇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赵初年关切地看着她:“担心看完之后做继续噩梦?”
“呃,怎么说呢,是在做梦,不过跟以前的又不太一样……我发现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了,不能像以前那样看他的书了,每部都要仔细想一想,需要消化一段时间。”
“消化的qíng况如何?”
“昨天晚上,我昨天晚上看了《访客》的同名电影,觉得真是好看啊,”孟缇说,“然后忽然感受到一些隐喻。”
“例如?”
“你看小说的结尾,在那幕华丽的大戏之后,一切变得空空dàngdàng,”孟缇说,“我查了查他的资料,觉得他是个很矛盾的人,期盼被认同但不被认同,鄙视富人却又摆脱不掉yīn影。他怀念过去却害怕失去现在。不过,作家本人就是无数矛盾的集合啊,有着复杂经历的人才能写出深沉而多变的作品。”
赵初年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准确。”
“临时的一点感想吧。”孟缇抿嘴笑了。
“如果你要更深的了解他,我随时可以为你回答。”
孟缇却摇了摇头,“谢谢你,赵老师,不过,我暂时没有那个打算。他的世界对我来说太沉重了,也许我没办法接受。”
赵初年表qíng黯淡了一瞬,也不qiáng求:“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就来找我。”
“嗯。”
她把最后一个分数抄在名册上还给了赵初年,又回了图书馆去上自习。
或许是因为王熙如不在的原因,也有些心不在焉,gān脆先回了家睡觉。作息跟她平时差距很大,半夜的时候忽然醒过来,再也睡不着,在chuáng上翻滚了几个来回,最后赤脚跳到地上,翻出了自己复印的那本《白雁》。是的,虽然跟赵初年信誓旦旦地说“不想了解他”,但还是放不下。
孟缇想,这位已经去世的作家是多么的高明啊,就像死诸葛算计活司马一样早已算计好了她,他用奇妙的文字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容分说地将她一次次带进梦里。她就是被蜘蛛丝网住的昆虫,在文字编成了蜘蛛网中激动和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