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官_作者:缪娟(85)

2016-11-22 缪娟 高干文

  清醒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身上的纱布越来越少了,医生来看我,告诉我,恢复得很快。还有些人来看我,中国面孔,告诉我,是大使馆教育处的老师,知道了我的qíng况,来表示慰问,告诉我,“留学生也牵动着祖国和政府的心”。他们问我治疗和生活的qíng况,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说:“这件事qíng,请不要让我的爸爸妈妈知道。”

  过了些时候,我能下地走路了,可是手上还扎着绷带,医生说,那里受伤非常严重,要好好的修养,否则活动都会有障碍。我自己常常在花园里散步,时间过的真快,初夏了,巴黎此时也有了媲美南方的阳光,我有时候在花园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祖祖。

  有人来看我,是欧德。

  大学里已经放假了,我的论文被特准延期上jiāo,欧德来到巴黎,已经帮我把学校的结业手续都办好,房子也退租了,她也替我收拾了行李,寄存在华人学联的办事处。

  做得这样周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欠她们姐弟的,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不还得起。

  欧德给我一支烟,又自己点了一支烟,我们坐在花园里。

  “祖祖刚走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再见你。”她吐了个烟圈,“我那么好的弟弟。

  可是,后来我想,要是他在,祖祖会为你这么做的。”

  “……”

  “祖祖是身披法兰西国旗下葬的,他的战友扶灵,他葬在巴黎的国家英雄公墓,你可愿意去看看他?”欧德说,继续抽烟。

  “我可以吗?欧德。”我问。

  她看看我,很久,然后伸手拥抱我:“你要知道,菲,这不是你的错,上帝带走他,一定有别的差事jiāo给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个角落找到他。墓碑扑实无华,墓志铭来自他的部队,寥寥的几个字,也很简单:祖祖费兰迪,年轻的宪兵,蓝盔部队准下士,为了巴黎,留在这里。

  墓的旁边有些花,不知道谁来看过他,我把给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脸此时离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发出寒气,我亲亲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说:“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说着就把身体贴在他的墓冢上,真凉啊,祖祖,这次让我给你暖一暖吧。

  我的身边,有人走过,我抬起头,居然是来巴黎的那天在火车上遇到的老婆婆。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你怎么了?”她问。

  “我的朋友去世了。”

  “那怎么了?”

  “… …”

  “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他们在那边过得更高兴,你信不信?”

  “我不信,那边冷。我的朋友是南方人,他不会舒服。”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那边挺好的。不像你想的这样。”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

  “啊。”

  “那你带我去吧。”

  她很轻蔑的看看我:“哼。

  我告诉你,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而已,就像我的弗朗索瓦。

  你懂吗?对他们来说,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老婆婆仍是艳丽的古怪,疯疯癫癫。

  可我把她最后的话听在耳朵里,一切并未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我愿意相信。

  医生为了安全起见,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才为我把手上的绷带摘除,我看看很久未见的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条愈合了的红色的伤疤,嵌在我本来就杂乱的手纹上。

  手中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我笑了,好心肠的祖祖他并没有离开我,他这样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

  我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发生了另一件事qíng。

  急救车呼啸而至,担架上运来的患者血ròu模糊,医生jiāo接的时候说,是车祸。

  我停下脚步,听见病人在呻吟,用汉语说:“快救我命。”第四十六章

  乔菲

  我一路紧随这受伤的中国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说“救命”。

  法国医生问我:“您是病人家属?”

  我说:“不是,我也是中国人,过来看看有什么忙要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