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了?你摔伤了?”妈妈大惊,突然想起她带了手电筒,摸出来往下面一照。
她一声尖叫。
我探头往下看,天啊,爸爸只剩下半个身体了!
只剩腰以上的半个身子杵在地上,从腿开始,另外半个身体不见了。
要不是妈妈这时爆发出毫不留qíng的大笑,这一幕就是我童年最大的噩梦了。
真相是这样的:
退cháo后的沙滩被水泡软,整个成了沼泽一样的沙糊,踩上去就会下陷,如果有人特别有勇气地笔直一跳,后果就是我们眼前看见的这样了。
最终,靠着妈妈英雄救美,老爸艰难地爬出了沙滩沼泽。
他从腰以下都裹满黑乎乎的泥沙,腰以上是赤膊的一身白ròu,就这样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中、路灯下。拖鞋当然也丢失在沙里,找不回来了,他赤脚,一步一个湿漉漉的黑脚印,湿泥沙不断沿腿往下掉落。
恐怖片里从岩浆中爬出的地底怪物,也是这样一边走一边全身往下掉岩浆的,和我爸的视觉效果只有颜色上微小的差异。
我和妈妈在后面远远跟着,评论着爸爸炫酷独特的造型,欣赏着路人惊骇的目光,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那之后爸爸再也不带我去河边游泳,我们只去安全的游泳池了。
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是小孩子和水瓶座最善于突发奇想,并认真对待那些层出不穷的怪点子。
小孩总会向父母索要一些奇怪的东西。
我很少要这要那,最多缠着人讲故事,会认字后就自己看书。
第一次qiáng烈地想要一样东西,是想要一只鹰。
那时候电视正在播一部武侠片,里面有个美丽的女坏蛋,肩膀上带着一只小鹰,很威风,她和别人打架,那只小鹰就飞来飞去啄敌人的眼睛。
我很羡慕,梦想着自己也有这样一只鹰,天天带着去上学。
“爸,我想要只鹰。”
“鹰?”
不记得当时他有没有答应,或是问过什么,按他的xing格也不耐烦多问,大概支吾了两声就不理我了。这事我也是想想而已,没真的打算弄只鹰去教室,老师一定不会很高兴。
等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时,某天,放学回家,看见家里多了个罩着布的大家伙。
“这是什么?”
“笼子。里面是你喜欢的东西。揭开自己看。”
我纳闷地靠近听了听动静,里头果真有活物。
小心翼翼揭开黑色的罩布,定睛一看,大失所望。
笼子里蹲着的那家伙,土头土脑,肥肥圆圆,羽毛短秃秃,看上去又丑又怂。
“就是这只jī啊?”
端着大茶杯悠然喝茶的老爸,嘴一撇,嘲笑我不识货。
他说这是雏鹰。
是他的一个朋友回山区老家,从山里猎户手中收来的,山鹰的雏鸟。
“这么丑?”
“它还小,长大就漂亮了。”
“可是我们为什么会有只鹰呢?”
“你说的,你想要一只鹰。”
“我说过吗……”
“不要算了,放回去。”
“要!”
虽然这鹰比我梦想中的丑了一点,但老爸居然记得我提过的古怪要求,真的给了我一只鹰,这件事,比真正得到一只金翅大神鹰更让我高兴。
我们一起兴致勃勃拿切细的ròu条喂小鹰,看到这个肥jī一样的小家伙,吃ròu时弯钩小嘴刀子般利落,黑豆小眼一睁一闭,闪闪有神。吃饱了ròu,翅膀展开伸懒腰,神气活现,歪头瞪人。老爸满意地点头赞许它,有野xing。
小鹰按一天一顿ròu条的饭量,迅速长大。
翅膀脖子上的硬翎出来了,嘴上弯钩更锋利了,眼睛炯炯,从前的丑jī模样渐渐不见,显出一头猛禽的真容。
我们都越来越喜爱小鹰。
终究有一天,爸爸还是纠结不舍地和我商量,把小鹰送回山林。
其实这也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我曾经悄悄掀开鸟笼的罩布,想偷窥睡觉的小鹰。
黑暗里,那双冷冰冰的锐眼突然睁开。
那是一双野xing的眼睛。
任何人,只要和鹰的眼睛,这样近在咫尺地对望过一瞬,就会明白,鹰注定是翱翔在苍空之上的自由生灵,不是可以被人类圈养笼中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