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我并没有就小鹰的问题谈论更多,但我们之间有这种默契。
他也是小孩子心xing,或许他也曾想养一只威风的鹰,当我们真的养了,他和我一起在与小鹰朝夕相处的时时刻刻,感受一个野xing生命的成长,开始去理解这种野xing,尊重它的自由。
小鹰长到足够大的时候,被放回了它出生的那片山林。
我和妈妈都爱猫,爱小动物,爸爸则一副大老爷们样,很少流露对猫,对小动物的感qíng。
有一件关于爸爸和动物的秘事,是奶奶告诉我的,说爸爸还是一个熊孩子的时候,学医生给小孩打疫苗针,拿了根竹签子,满院子追着逮人家养的小jī,逮到就拿竹签子戳一下翅膀,表示给那只小jī打针了……
从此在我印象里,爸爸不是动物们的好朋友。
连家里的猫咪也绕着他走。
直到有一年寒假,我回家过年,那个冬天特别冷。
爸爸一早去公园晨练,比平常提早回来了,在门外就高声嚷着开门。
我开门一看,他两手吭哧吭哧地抱着一只大纸箱,满头汗。
纸箱里传出微弱的嗷嗷声。
我和妈妈都愣愣看他。
他用一种“随便在路边捡了个什么”的淡定语气说,我捡了六只狗。
六只?
他小心翼翼像放婴儿一样把纸箱放在地上打开。
六只还没睁眼的小狗崽,饿得乱叫乱爬。
爸说,公园里晨练的老头儿们弄死了一只流làng狗,发现那只狗还在喂奶,就到处找,要把小狗崽找出来一起炖了,说冬天吃狗ròu大补。
这窝小狗最后被他们循声在树丛里找到。
爸说:“我也不跟这些人说道理,趁他们不注意,找了个纸箱,把一窝狗端起来就跑,他们还追,我一路汗流浃背跑回来的!”
他嘿嘿嘿地笑。
他从来也没说过他喜欢动物,路上看见别人牵着可爱的小狗也不多看一眼。
认识了自己的爸爸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他会这样保护一窝失去了妈妈的流làng小狗。
爸爸负责抢狗,妈妈负责铺狗窝,我负责当保姆。
他们理直气壮地把狗窝放在我chuáng边,我拿眼药水瓶子灌好稀释的牛奶放chuáng头,夜里爬起来好几次给小狗们喂奶,听着隔壁房间里老爸香甜的鼾声,我一边喂狗一边冷得打喷嚏。毛茸茸的小狗崽在我手心里软软地拱啊拱,家里的猫咪嫉妒得在我房门外挠啊挠。
这窝狗被我喂得肥滚滚,油光光,很快就ròu丸子似的满地乱滚。
爸爸白天在家的时间不多,我放寒假闲在家天天带狗,可小狗们似乎对他有奇特的感qíng,和他很亲近,他一回家,狗狗们就在他脚边争先恐后地拱。我们一起给每只狗取了名字,然后依依不舍地把狗送给亲友,只留下了一只自己养。
这是一窝狗里长得最丑的,眼睛顶着一块像被人揍过似的黑斑,小眼如豆,短腿短毛。
它很会模仿我爸走路的神态,昂头挺胸,慢条斯理,尤其在它吃胖了之后,跟前跟后地走在我爸身边,更有一种和谐的滑稽。
它陪伴了我们很多年,渐渐从豆丁小狗变成懒洋洋的老狗。
老爸进进出出,这狗都会一路撒欢小跑着送他迎他,哪怕他从来不像我妈那样有耐心逗它玩,给它好吃的,但他会在下大雨时惦记院子里的狗窝够不够避风保暖,会在餐厅吃完饭后细心地把剩下的带ròu大骨头收拾gān净,拿个饭盒端着给狗带回去。
老爸对人,对动物,表达感qíng的方式,都是这样的不声不响,实惠到位。
从前给我们找来那只小鹰的老工人,为老爸做工很多年,我们叫他李爷爷。老人家年轻时上过朝鲜战场,老来家贫,儿女都在外打工。他替我爸看守院子,做点简单杂务,尽心尽责,脾气粗直火bào,时常扯着嗓子和人说话。我爸的脾气也是绝不温和的,但对李爷爷总会礼让三分,逢年过节,都记得给这老人家买点礼物。
后来李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回乡养老,偶尔儿子接他进城,还会带点土产山货来看看我爸,两人下下象棋,喝喝老酒。李爷爷在我印象里并不慈祥,积蓄了一辈子牢骚委屈,总是胡子拉碴,黑脸黑口的样子。他很少对人讲好听的话,辞工回乡时,对我爸说了一句:你这人仁义。
大概就是这样吧,我的老爸,身兼天使和恶魔的两面,宠我的时候像国王宠他的小公主,和青chūn叛逆期的我吵嘴发脾气时,我们像两个怒发冲冠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