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_作者:尾鱼(26)

2016-09-02 尾鱼

  她点上,吸了一口,问他:“觉得姜珉的台风怎么样?”

  是问台上表现?卫来回忆了一下:“挺好。”

  岑今摇头:“他很紧张,一直以来的毛病,只要上台讲话,他就紧张、出汗。”

  “后来我跟他说,可以多备一件衬衫,中途替换,就不会一直穿着湿衬衫那么难受了。”

  卫来皱眉头。

  她要怀旧、要倾诉了,十分钟怕是不够……

  然而并没有,她没再说话,再然后,烟身在指间掉转,食指和拇指轻捏住,把烟头烫在了衬衫后幅上。

  轻微的哧拉声,并不刺鼻的焦糊味,细看烫出的dòng,内缘处炭黑,外围焦huáng。

  卫来沉住气。

  破坏终于开始了,按照套路,她应该再带把剪刀,把衬衫剪的千丝万缕,再拎桶红漆,把屋里泼的声泪俱下。

  还是没有,烟头再次凑上去,像是比对位置,还请他帮忙看:“对不对称?”

  “……对称。”

  悬在衣架上的衬衫又多一个烫dòng,两个dòng,同一高度,间隔匀称。

  “那走吧。”

  这就完了?

  卫来匪夷所思:“你非要在我们出发的时候挤出时间,就是为了来……在衬衫上烧dòng?你不能换个时间?”

  “不能,这是我的计划。就该在这一天,把这件事做了。还有,这不叫烧dòng,叫了断。”

  社评家,玩字眼的功夫真高,非要叫“了断”,衣服上烧个dòng都烧的这么自命清高。

  出门的时候,卫来回头看,衬衫在衣架上轻晃,两个小dòng,像两只呆滞不明就里的眼睛。

  卫来替它委屈:gān嘛烧它呢,制衣工人辛苦做的,有本事去烫姜珉的皮啊。

  ——

  终于坐回驾驶座,屁股后兜有点硌,摸出来,是赠送的那个记事本,本想随手一扔了事,忽然想起什么,粗粗翻了下页数。

  十几页,旅程顺利的话,每天写一两句对她的看法,正好jiāo作业。

  于是又塞回去,当然,能不写最好了。

  车出赫尔辛基,才像是真正踏上旅程,这条路他走过,白天开车的话,风景很好,会看到绵延的田野、森林、河流和零落的红顶白墙的乡村房子。

  但现在,只有浓的浅的黑,呜咽一样的水声,和很远很远的光。

  卫来决定跟她打个商量。

  “那个对你的看法,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写?看法这东西,一段时间内很固定,我不可能对你天天变看法。”

  “一句话都嫌少?”

  卫来不吭声了,提这个要求有点得陇望蜀的感觉,怪害臊的——都多少年没害过臊了?

  “那你现在对我什么看法?”

  “我想一下。”

  他没想多久:“我觉得你挺没劲。但这个没劲吧,又不是大家都觉得的那个意思。”

  卫来斟酌着怎么说最合适。

  “我在拉普兰,遇到过一个萨米族老头,他请我进帐篷烤火,聊天的时候,他说,人的一辈子,像根烧火的木柴。”

  “开始是树,要生长。长成了,就是砍下来的柴。”

  “做事、工作了,就是柴燃起了火,发光,发热,一身的劲。”

  “最后老了,就是烧完的柴,成了炭块,渐渐凉了。”

  “岑小姐,你像块正在凉的炭块一样。”

  “你跟沙特人讨价还价、跟我说话、签约,乃至去烧姜珉衣服的时候,你的qíng绪,都是一样的。”

  像最平的旋律,没有起伏,不知道这只是前奏呢,还是通贯全篇。

  岑今说:“我这个人,确实很无趣。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

  她往下躺了躺,帽子拉上:“这一路,你如果觉得无聊,保证我安全的qíng况下,尽可以出去找乐子,我不会向沙特人打报告的。”

  说完阖上眼睛。

  最糟糕的旅行同伴,就是你一路开车,她一路睡觉。

  真可惜,一张漂亮的脸,搭了这么个无趣的xing子。

  卫来尽量往好处安慰自己:无趣只会让同伴觉得无聊,总比qiáng行有趣把人bī疯来得好。

  他只当是一个人开车夜游,兜风。

  风撼动高处尖尖的黑色的树梢。

  大河像夜色里弯曲的镜面,里头落着被冻瘦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