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走过来,塞了一支体温计到阿诚的口中,拿着听筒放到他胸前听了一会儿,又拿起体温计看了看,转头对冯宣仁说:“应该没事了,放心吧,现在只要让他休息一下就好。”
冯宣仁连忙道谢,方嬷嬷摆摆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就离开了。
“这是什么地方?”阿诚看着挺新鲜。
“教会医院,”冯宣仁拖张椅子坐在他chuáng前,“这里有些嬷嬷我从小认得,她们不会多嘴,所以把你带这儿来了。”
“少爷……我真没用。”阿诚忽然觉得很惭愧,少爷带着自己逃脱肯定费了不少周折。
“没你的事,是我不好,没有考虑清楚就把你卷进去了,昨天真的很险,如果你出事的话……”冯宣仁语顿了一下,握住阿诚的手,“我会不安一辈子的。”
阿诚怔怔地看着少爷的眼睛竟不知道如何应对。昨夜冷血的杀手和现在温柔的少爷是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如此的不同?他的手指gān净修长,没有一丝丝沾染血腥的痕迹。
“少爷,你是个好人。”阿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是这句话是在对自己说?
冯宣仁惊讶,抬起眉峰有些好笑地看着阿诚:“为什么这样说?”
“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不管……”阿诚收了口,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不管是否杀了人,是否被别人称为乱党?”冯宣仁微笑着接口,神色坦然。
阿诚脸色泛红,虽是说对了,但他倒没有想到“乱党”一词,他也不知道什么叫“乱党”,那是大人物们的名词,对于每天只求温饱的小百姓来说,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好人到底是什么样,”冯宣仁继续笑着,有点意味深长,“如果你认为我是好人的话,我很高兴。”
阿诚在心中对自己松了口气。
“对了,我现在得回去跟家里解释,要不就麻烦了,不知道跟他们说把你卖掉了会不会相信啊?”冯宣仁站起身来,冲阿诚扮了个鬼脸,状似苦恼地说。
阿诚哑然失笑,此时的少爷和那个任xing地拉他到后阳台偷偷摸摸跳舞的冯家二少并无二致。
“少爷,那你要把我卖到哪儿去啊?”
听到阿诚口气里明显的捉狭,冯宣仁有点吃惊却是很高兴的,至少在这时阿诚对他那种在地位上的隔阂暂且给放下了:“卖给jì院吧,”他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就说我赌钱赌输了,没有办法就把你卖给了jì院筹赌资。”
“少爷,这没有人会相信的,我是男的啊,哪有把男人卖到jì院里的说法?”阿诚气得直翻白眼。
“啊?唔……”冯宣仁想了想,“没关系,反正你长得和小姑娘差不离,我就说把你冒充小姑娘卖进去的。”
阿诚哭笑不得,原来这个少爷还有一项本事就是胡扯,但是圆谎却是正经事,要不被人怀疑了真是十分要命的。阿诚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少爷,第一次跟你去桂四街的时候,老刘来问我话过的。”
“哦,”冯宣仁皱了眉,“他问什么?”
“他问我你去了什么地方。”
“你说了没有。”
“没有,我说不知道。他说是老爷让他问的。”
“哦……”冯宣仁思索片刻,又问阿诚,“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不知道这重不重要,毕竟是老爷问的,也不知道该不该你说。”这都是大实话,阿诚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少爷的信任,声音不由越说越低。
冯宣仁沉默,眼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目光游移捉摸不定不知想些什么。
“阿诚,我先回去给家里一个说法,你安心待在这里休息,我会来接你的。”
当冯宣仁离开的时候,天已亮了大半,晨光给屋内撒上一层淡淡的亮灰色。阿诚下chuáng走到窗前看见冯宣仁的身影从楼底的医院正门而出,匆匆穿过走道,直至隐没在医院的高墙外。
他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有个把月之久。
第三章
冯宣仁自那天起没有再出现在医院里。方嬷嬷安排伤好了的阿诚在医院里当杂工,说是少爷嘱托的,其它什么也没有说。
阿诚在惴惴不安中度日,却不觉日子过得慢,因为忙碌,纵然是劳累的,总觉得比在冯公馆里过得舒坦,这儿不会有人因做错事而揍他,医院里的工作者大多是神职人员,说话轻声轻气态度温和的,偶尔擦身而过碧眼高鼻子的洋人医生,脸色冷漠倒也不似在外头的趾高气扬,拿人不当人看。阿诚不懂什么基督教天主教,但看众人对那个绑在十字架上的老头那么敬重,想来总是个好的神,至少在这儿他觉得呼吸都要自由得多,在这个神庇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