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今天没法儿一起看戏,明天你也得陪你娘过中秋,这点吃的你就带回去吧。”
章晋平有点不好意思,待在原地没伸手。曹恩凡看着严天佐神色认真,是一片真心地对虎子,于是开口说:“虎子哥,拿着吧,天佐孝敬大娘的。”
严天佐又往前递了递,章晋平接了,连声谢谢。天见黑,三人散了。
曹恩凡自己回家放东西,让严天佐在胡同儿口等他。桂树上挂着鸟笼子,两只相思头挨着头叽叽喳喳,耳鬓厮磨像在讲什么悄悄话。头一回,曹恩凡在想这一对儿鸟儿到底是不是一雄一雌呢?怔怔地看了半晌,曹恩凡觉是自己痴了,摇摇头,进屋,倚了枪。仔仔细细洗了把脸,从箱子里翻出来从没穿过的一件夹袍,又换下了满是尘土的鞋,才慢慢从院子里走出来。
快出胡同儿的时候,见巷尾出口停着一辆洋车,车上的人翘着二郎腿,抱着胳膊坐着,天黑,只能看到侧面的剪影。他的西装穿的随意却不失挺拔,月光勾勒出的侧脸清晰俊朗,鼻梁高挺,嘴唇微翘,沉静宛如画作。就这么看了半晌,车上的人往胡同里望了一眼,看他出来了,便对他笑,笑得秋夜的凉都变成了chūn水的暖融。
曹恩凡低头走过去,上了车同他并坐,心莫名地开始跳乱了。
“没见你穿过这件衣服,比平时更像个读书的。”
曹恩凡笑笑,没说话。
车夫高声问了句:“哈尔飞?”
“对!”
“您坐稳了!”车夫腰一弓,飞快跑了起来。
中秋的节令戏,无非那几出,今天这场就是唱烂了的《嫦娥奔月》。路上,严天佐问曹恩凡看过没。曹恩凡还真看过几次,不过也都是很小的时候了,记得有一年还是在童飞的爷爷家,他爹娘拉着他一起去的,说起来还是沾了康锡哩家的光。那晚是堂会,八月十五正日子唱的。嫦娥在台上袅袅婷婷舞着水袖,后羿每每出现便是一筹莫展。曹恩凡自小就觉得嫦娥最后落个碧海青天夜夜心,冷清寂寥,这戏除了跟那轮明月有关之外,在团团圆圆的中秋演真不合适。
可能早知道今晚又是这戏,曹恩凡还真不愿意去了。
“我不太喜欢这戏。”严天佐忽然开腔说了这么一句。
“眼看到戏院了,你又说这话。”
严天佐看了他一眼,笑嘻嘻地抱着胳膊:“叫你看看嫦娥后羿这两口子有多傻!”
传说人人都知道。但其实这戏里具体怎么演的,曹恩凡已记不清了。“怎么傻了?”
“一个嘴欠,一个护食。”
这话说的,简直是给嫦娥后羿盖棺定论,把曹恩凡逗得止不住笑了。严天佐看他笑,对自己的幽默很满意,接着说:“但凡有一个没这毛病,不就还能安稳度日么。你说是不是?”
“是。你说的没错。”曹恩凡看他来劲了,便一直顺着,还真让他收不住车了,一路上把嫦娥后羿评价一番,最后感叹一句:“要我说,一个做了大罗金仙,一个掌管月宫,真不如两个人过过小日子好。”
曹恩凡心里一沉,自己何尝不是只想过过小日子呢。
哈尔飞门口人头攒动,再不久就要鸣锣开戏,人呼啦啦往里走。今儿十四,曹恩凡看看天上的月亮还未满,愣愣地出神。一只胳膊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别看了,快进去,今儿这月亮,还没你眼睛亮呢。”
曹恩凡看他一眼,低了头被他搂着肩带进去了。
许是因为带着严天佐的评价,再看这戏曹恩凡还真觉得他说的一点也不错,这两口子真是够傻的,不过戏嘛,戏里的人总是有点一根筋的。
演到兔儿爷、兔儿奶奶,满场都被俩丑角儿逗笑了。丑儿可以cha科打诨,还能在台上现挂,说了几个时下的小段子,满场笑声爆棚,严天佐更是在一旁乐得椅子都颤了。曹恩凡这一年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世道上流行些什么,因此只他一人在笑声中不明所以地沉默。
待笑声渐息,曹恩凡问他:“刚这是笑什么呢?”
严天佐本以为曹恩凡是不爱笑,除了自己有本事逗他乐,台上这耍嘴皮子说俗段子并不能惹他笑,结果是他不知道这里面的段子。他伏到曹恩凡耳边,小声说:“兔儿爷刚说的那个药,是现在药铺里最火的……”
“最火的什么?”曹恩凡把耳朵又往严天佐跟前凑了凑。
台下灯光暗,严天佐只见一个粉红的耳垂就在自己唇边,本想是给曹恩凡卖个关子,然后便告诉他兔儿爷说的本是一种□□,可现在自己跟吃了□□似的,不知为何张嘴咬住了曹恩凡的耳垂。没等他反应过来,又用舌尖反复舔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