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只是当局的呼吁,在上海或许还有人想视而不见,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只要进租界一躲,外面就算改天换地也能等风平làng静再出来,实在躲不了,就离开中国,总归不会没有退路。而作为上海闻人的杜先生一开金口,上海从上至下各个阶层便都不得不开始动作起来,纷纷联合抗敌后援会捐款,向当局投诚。
明面上确实如此,暗里动作却更多。八爷向抗敌后援会捐款是派吴玉秋去的,却只接触到了叶爷,一笔钱不多不少,数额得当。
吴玉秋代表八爷去捐款的事qíng严天佑有所耳闻,却是从别的门下传出来的消息。至此已经再清楚不过,八爷正在使他远离自己门下的核心。何时真的开始动手把他兄弟二人清除,虽不确定也是迟早的事qíng。
严天佑几乎一夜未眠,躺在chuáng上想着这些纷杂的事qíng,忽然就想通了。
正思及此,这栋昆山路上的小楼在巨大的轰炸声中开始晃动。严天佑坐起身,接着又是一下,爆炸声更近,小楼晃得更加剧烈。他翻身下chuáng,披了衣服出门。
小淞在一楼一脸慌张朝楼上喊:“大哥二哥!”
此时,严天佐和曹恩凡也已经站在二楼走廊上,和严天佑对望着。
严天佑说:“日本人来轰炸了。”说着胳膊伸进袖子,扣着纽扣跑下楼。严天佐和曹恩凡跟着跑下来,四个人穿戴整齐一起出了门。
或许是也听到了轰炸,后半夜来守着严家的人并没有出现。四人不约而同的朝着爆炸的方向跑去。天空中隆隆滚过飞机的巨大轰鸣。目之所及一片灰暗,远处爆炸声随着硝烟直冲天际,直掩住了尽头的曙光。
已经有人开始往租界这边涌来。
“是哪里?他们炸了哪里?”小淞扯着严天佐的胳膊问。
严天佐往南便望去,正在想会是哪里,便听严天佑说:“火车站,他们炸了南站。”
严天佐说:“那里都是老百姓!畜生!”
北边的火车站正处于jiāo火的中心,上海可以用的只有南站了,这时候再对南站进行轰炸,目的就是要让上海变成一座孤岛。然而此时,南站必定挤满了想要进入中腹地区逃离战乱的百姓,日本人的pào火,直指的就是这些平民。
轰炸声的间隙中,传来令人发指的尖叫和嘶喊,听得人不寒而栗。四人站在路中间,不停有人从他们身边跑过,他们向一块河滩中的石头,在人流中不动。
“大哥,我们怎么办?”说话的是小淞,他半躲在严天佐身后,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严天佑。
“躲起来,快回去!”话音未落,又是接连的爆炸声,此时,声音传来的方向比之前更开阔,“他们开始扩大轰炸了,回去,都回去!”严天佑推着几个人往回跑,严天佐死死攥着曹恩凡的手。所有人都在朝租界涌来,甚至已经见到身上有伤的人了,而日本人轰炸的势头一点都没有减弱。
“拉住我,不要被冲散了!”严天佐看曹恩凡,眼神里有些愧疚,似乎这场混乱是他的错,是他害曹恩凡经历了这些。
曹恩凡看穿了他的表qíng,握紧他的手说:“别乱想了,我一直拉着你!”
严天佐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幸亏他们没跑出来太远,很快顺着人流回了家,轰炸也终于变成断断续续。本以为这丧心病狂的屠戮就这么停止了,却在稍作喘息后,再次袭来,直到下午才彻底熄火。
机场、闹市、火车站,日本人悉数进行了轰炸,现在唯独只剩租界是安全的。可是租界就这么大,对接受难民并不慷慨,如今也是人满为患。电台里的女声时断时续,甜美娇柔的声音中也终于多出了几分qiáng硬,然而却不足以让身处战火中的人看到任何希望。
曹恩凡听了轰炸的qíng况,想要出门看看,严天佐跟着要一同去。严天佑拦不住,索xing带着小淞一起去了。
目之所及一片焦黑,浓烟中可见零星的火苗,尸体或完整或残破已经面部全非,只是一个接一个黑黢黢的人形。赶来救援的军队和医生,抬着尸体,一具具扔上车,伤者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被一一抬走。有军人要赶他们走,忽然有孩子的哭声,小淞飞快跑过去,在废墟中抱出了一个孩子,他哭的嗓子已经压了,双眼通红却没有眼泪。小淞跪在地上,抱着孩子眼泪像下雨一样流个不停。
一个军医从他手里接过小孩,小淞跪在地上喊:“你们好好对他,好好对他!”
几个当兵的把小淞拖了出来,连带把严天佐几个也往外赶。正在这时,后面来了一队人,跟一个军官jiāo涉后开始和军队一起行动。严天佑看到是杜先生手下的叶八爷,便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