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by孔恰(281)

2016-04-12

他跌跌撞撞往门口退去,忽被落到脚腕的马裤绊了一下,遂迷迷茫茫地提起,连铜钮扣落了也不知道。
御剑见他腰带拖落在地,本yù上前替他挽起,迟疑一瞬,最终还是收回了手臂。
忽听屈方宁低声道:“我问你最后一句话。”
他抬眼望去,只见屈方宁脸上一阵热红,又一阵惨白,分明是破釜沉舟最后一搏的神气,声音却带着微颤:“我问你,如果当年定州城上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一箭she穿我的心?”
御剑望着他泪痕满面的脸,许久,上下嘴唇微微一动。
“……会。”
屈方宁喉中gān裂般笑了一声,追问了一句:“会犹豫么?”
御剑久久地凝望他不甘的目光,最终合上了眼睛。
“毫不犹豫。”
屈方宁意料之中地动了动嘴角,疯态渐消,整个人如燃尽的薪木般失去颜色,似乎风一chuī就要片片消散,化作死灰。
御剑心中一空,迎上两步,语气也有些急促:“宁宁,假若易地而处,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一箭she死我。”
屈方宁脚步一顿,语气也已恢复平静:“我不会的,我会用我所有的一切来换你,不管几百里地,几十座城……土地再好,也是死的,不会跟我说话,不会笑……”
他的泪水又淌了出来,转身大踏步向帐外走去。手搭上帐门,仿佛自嘲般笑了一声,回头道:“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死的。”
说罢,自己空了一瞬,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真的。”
他转身出门,脚步很快,一会就消失不见。
御剑立在原地,看了那帐门良久,最终垂下目光,声音疲惫低沉:“抱歉,宁宁。我必须活着。”
十月的夜风已经冷彻糙原。这句肺腑中的言语,也在出口的一瞬便散落在霜天。
屈方宁出得帐来,只见一轮皓月清辉遍洒,山路之上银光如霜。一阵凛风卷过,只觉遍体生寒。倏然之间,恍若拨云见日,想通了一件疑惑已久之事。
当日昭云儿随屈林远赴险地,以致身死,他只当是御剑千虑一失,算不至此。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御剑没有想到,昭云儿明知qíng人是反贼、是叛臣,却还心甘qíng愿地跟了他去?
因为他一生之中,从来就没有把qíng真正当成一回事。他惟一没有放入计算之内的,就是这个qíng字。
他想通此节,忍不住就想放声大笑,喉间发出声来,只闻呕哑抽噎,哪有半分笑意?
恍恍惚惚走下山去,意识魂灵全不在身体七窍之中,只是凭两只脚带着自己向前,走向平日惯去的地方。迷茫中似乎走过了许多喧哗追问,又来到一个黑色独立之所,心中隐隐知道这是自己的地方,便和衣躺了下去。后脑枕在地上一阵阵锐痛,却不愿稍作动弹,反而盼着越痛越好,最好痛裂了脑浆脾肺,流尽自己身体里的血ròu。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帐门被掀了起来,有人来到他身边,抚着他的背,低低说了句“起来”。其时手足皆虚软如绵,只是不理不睬。直到暗色之中,一个恍如金石jiāo鸣、隐带琴韵的声音冷冷响起:“苏方宜,站起来。”

第44章 苏红

他脑中轰然一炸,纵使再不愿醒来,也只得醒了。昏昧之中,只见回伯端坐chuáng沿,背心已经挺直,目光清冷如霜,竟已恢复了几分武学宗师气派。
他灰白的嘴唇gān裂流血,上下翕动几下,出口的却是一声:“谢先生。”
回伯冷冷望向他蜷成一团的身影,久未出口的声音苍哑生硬,问话却是斩金断玉一般:“你跟御剑天荒睡过了?”
屈方宁全身一震,头颈如有千钧重,竟不能移动分毫:“……是。”
回伯目光转寒:“多久了?”
屈方宁咬紧下唇,低声道:“两年。”
回伯置于chuáng面上的四指缓缓收紧,从齿fèng中冷冷道:“两年……好,你瞒得我好!”
屈方宁见他似有发难之兆,勉力跪起身子,垂头道:“不是我自己要跟他……好,是他说……喜欢我。我一时脑热犯蠢,思忖着与他有这一层关系,于我行事大有裨益。我本来想趁成功之时告诉你,可惜使尽浑身解数,始终差了一步。前几个月你不在我身边,等我想跟你说的时候,……已经不用说了。”
回伯冷冷道:“因为他把你送给了左京王?”
屈方宁心口一阵闷痛,仿佛胸口血dòng又给人重重cha了一刀,四肢百骸的力气尽皆离身而去,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