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伯皱纹满布的一双眼不离他左右,口吻更加严厉:“看来你对他,不止是chuáng笫之谊了。”
屈方宁跪得笔直,指甲攥入ròu中亦不自知,话语却如剜ròu医疮一般豁然:“不止如此。我……弟子对他动了真qíng。”
回伯下垂的嘴角微微挑起,语气中已多了三分嘲讽:“御剑天荒枪下亡魂以千万计,仅当年庆州一役,便杀戮南朝戍卒一万四千人!你……竟对他动了真qíng!”
屈方宁双目紧闭,低声道:“弟子有罪,请先生责罚。”
话一出口,不禁感到一阵奇异的轻松惬意,目光也落到了回伯苍老皲裂的手背上,心想:“他要是一掌打死我,那就好了!”
回伯沉默不语,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许久,叹了口气:“你先起来罢。”
屈方宁听命站起,一阵头晕目眩,晃了好几下才站稳。
只听回伯缓缓道:“你可知道我是哪儿人?”
屈方宁听崔玉梅说过他年少之事,从小到大,早就认定他是同胞亲人,闻言悚然一惊,骇道:“您不是……南朝人么?”
回伯目光中浮现一丝怅念,摇头道:“我从小在糙原长大,七八岁时一场战乱,族人悉数流亡。我以童奴之身被卖入舍利金宫一名梵师手中,幸逢我恩师前来拜谒礼佛,得他青眼相顾,带回九华山上。后来……我武功尽废,又遭师门驱逐,心灰意冷,北上出关,发誓永世不再踏足中原。多年游历四方,最终在锡尔落脚,一则小燕山有集市之便,各色人等往来流动,藏身于此,不显突兀;二则锡尔倚北山白燕立族,居处闭塞,乡音未改,听来多少有些亲切之感。当日见你瑟缩集市背yīn处,饿得脸色乌青,却不愿捡起地下丢弃的马肠果腹,便知你来历不凡。只是我收留你,概因多年中原武林正道浸yín,抛不下这一点侠义心肠。授你武艺、出语提点,亦是有感于你一片赤忱,绝非存了甚么家国之念。你可听懂了?”
屈方宁脑中疼痛yù裂,迟疑一瞬才明白过来,惊得双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回伯继道:“御剑天荒为人如何,我不予置评。qíng之所系,从来由不得自己。只是你身份殊异,与敌国首领相恋,恐怕……未必容易。一旦他对南国举戈相向,你又该如何自处?”
屈方宁胸口起伏片刻,抬眼向他,低声道:“弟子从未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使命。可是先生,南国……也是您的南国。”
回伯极缓慢地摇了摇头,道:“我的南国已经死了。方宜,御剑天荒cao控人心如同儿戏,你远远不是他对手。你对他如此用qíng,必定是要吃苦栽跟头的。”
屈方宁露出一抹苦笑,道:“先生教训得是。他的手段,弟子已经彻底领教过了。当日他与人密议陷害我父亲、舅父,我竟不思悔改,自命多qíng,愚蠢下贱,不孝不义,辜负了贺大哥……以命相托之事。弟子从今之后,对此人再不会抱有天真幻想。多谢先生今日当头棒喝,往后种种,还望先生不吝赐教。”俯下身去,重重叩了几个头。
回伯上前将他扶起,喟然道:“莫要这般见外。我既捡了你,这一世原是要替你打算的。”见他脸色苍白,瞳孔晦暗,几是九死一生,心中一阵酸楚,叹道:“年少之时,一时动错了qíng,也是有的。你也不必太过……”察觉他全身剧烈一颤,便不忍再说下去了。
只见屈方宁垂下眼睫,瓮声道:“您从前警告过我,御剑天荒目光如炬,凭我小小伎俩,一招也瞒他不过。他既要与我……谈qíng说爱,我想……虚qíng假意,终究是不成的。”
回伯静默良久,突然将他重重揽入怀中,抱得他肩背生疼:“你……是世界上最傻的傻孩子啊。”
屈方宁眼内一阵湿热,双手抱紧了他,将脸深深埋入他肩窝。
屈队长一旦清醒,行事也是半点不含糊。次日一早,自书伤病在身,请求脱离军籍,降为平民的奏表,已经呈送到了鬼军军机处的黒木台上。军机处接了这道章子,连审议都没敢上,由军务长捧在手里一路小跑,直接转呈到主帅面前。将军却只淡淡瞥了一眼,倦道:“批了。”
军务长兢兢业业惟命是从十多年,闻言也不禁惊呆了:屈队长这样的少年英杰,再为国效力三五十年也不嫌多,这怎么能放他去当平民呢?这不是拿金丝木砍吧砍吧做柴烧吗?不是把宝刀用去剁大肠吗?……不是把千里马套上矿车,叫它垂头耷脸的去拖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