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by孔恰(346)

2016-04-12

虽是七月盛夏之夜,边关也是风冷沙寒。屈方宁喝了几杯小酒,身上出汗,给风一chuī,打了个哆嗦。御剑张开腿圈住他,让他靠在怀里。屈方宁一则怕人看见,二则也害怕与他碰触,推道:“不要你抱。”御剑笑骂道:“翅膀硬了你?抱也抱不得了!”屈方宁挣道:“小时候才这么抱的,现在我长高了,你也……不方便。”
御剑倒是给他弄笑了:“你现在一共多大?还给我小时候!”两腿伸开,给他密密实实搂进怀里。
屈方宁本来百般别扭,给他安安静静搂了一会,心qíng也逐渐沉定。灰白的细沙随风飞起,将二人并放在一起的军靴皆浇上一层白灰。风里隐隐约约传来血腥气,隔得太远,也闻不真切。漆盘中的腌鸭舌、熟牛ròu已被遮掩得吃不得了,只有酒还可喝。御剑一手将他手臂托起,就手喝他的残杯。见他呆呆出神,出声道:“小猴子,想什么?”
屈方宁遥遥望着天边山丘轮廓,轻轻道:“想你送我的白象。”眼睛阖了起来,埋首他颈窝之中,声音更低:“……想我们在江南的时候。”
御剑心中一阵柔qíng触动,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今年不得空了,明年再带你去一次。”
屈方宁摇了摇头,眼睛依然闭着:“一次足够了。”复睁开一线,道:“你送我的虎头鞋,上次我一口气都给烧了。后来托人去做,也没有做出来。”
御剑左手握着他的手,举杯一划,低笑道:“烧了?八百里?”
屈方宁也笑了出来,鼻腔突然一阵酸楚,回握他的手,放在胸口玩。
御剑耐着xing子陪他做了个láng狗,又做了个兔子,笑了两句他脾气坏,好好给他一点东西,不是摔个稀烂,就是烧个jīng光。后来又道:“过几天叫人送两车来,任你烧。”
屈方宁想象了一下他驾着两顶大车去宣州大肆采办蝈蝈笼、鹁鸪灯、银皮子鼓、薄荷糖的qíng状,靠着他笑了半天,一边笑得乱滚,一边拧来拧去,保护杯子里最后一口酒。闹到最后收场了,在御剑身上挨了一会儿,反而自己把酒杯送他唇边去了。说话却是混沌支吾,平素的伶俐口齿都使不出了:“将军,祝你……这个,年年有……”
御剑自然领会,笑道:“怎么,老子一年过一次的生辰,一口酒就想打发我?”
屈方宁含混嗯了一声,给他敬了酒,眼睛看着他,认真道:“将军,我是你一手……栽培起来的,我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本想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想来想去,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
御剑饮尽他杯中酒,闻言一笑:“哪那么多胡思乱想的。心给我就行了。”
屈方宁慢慢点一下头,故作轻松笑道:“怎么又问我要?一直是你的呀!”
这几个字出口,眼内一阵qiáng烈湿热,几乎便流下泪来,忙胡乱揉了揉,假装沙迷了眼。
只听御剑叹息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却不像对话,反似自语:“是我的才好。”背对月光与他对视一刻,目光从他空空的脖颈上落回他雾气茫茫的眼睛,俯身吻了上来。
不日,千叶次批出征部队已经抵达清平关外,后备军亦随之赶来会合,粮糙辎重一应物品均已就绪。一时旌旗蔽日,战鼓如雷,大军经行处,关前三十里堡垒城寨无一幸免,好似西风扫落叶一般,捣成一片白地。奇的是诸寨十室九空,非但未遇半分武力抵抗,连平民妇孺也一概不见了。再往前去,但见清平关守军往日镇戍之地空空dàngdàng,旗帜孤伶;瞭望塔下并无卫兵驻守,偶有一二人影隐现,也不似全力迎敌、鸣镝传讯的模样。御剑、郭兀良、车宝赤并一众将领皆诧异不已,驻营商议时,车宝赤自请为先锋,领轻骑六百先行探路。郭兀良素来谨慎,阻道:“或恐是诱敌之计。”仍拔营上马,继续浩浩dàngdàng前行。到得清平关前一看,大门紧闭,阒然无声。先前高悬城楼的人头已被取下,徒留数十痕暗红血迹;鸟雀在护城河两岸自在啼鸣,偶尔栖落空地。前锋营士兵上前叫骂,无人应答。郭兀良等不敢贸闯,暂滞城外,等待御剑赶来。
御剑正午方至,见城头落落,四野空空,嘲道:“再来一位执扇抚琴人,这一本戏就齐全了。”
郭兀良熟知南朝典故,眼见得门户大开,分明是要请君入瓮,不敢掉以轻心,即命下令攻城。十余座投石车轮番投掷石弹,复以小亭郁亲制月牙she塔抛掷巨石入城,如此这般片刻,城内依然无声无息。额尔古抢至she塔畔,挥开几名工事兵,抱起一枚足有一人多高、双手环抱不拢的巨石,几步跃上she台,命人填压上膛,自己铜铸也似的手臂拉紧机簧,bào喝一声,那巨石恰如流星急坠,蔽日遮云,向城中指挥所劲she而去。额尔古膂力过人,准头却差了些许。只听轰塌一声震响,将指挥所前一面绘着流云朱雀的石壁轰去半边。灰雾弥烟,半晌方散,却不见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