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将军平静地看着妻子,目光中的温柔令人心碎:“宫中传令召回随行内侍,敖都队长和其他侍卫都已回宫就职,头衔职务一律如故。夫人若是心中挂念,可遣人前来问询。”说着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对你向来敬爱,从不违拗半分。你不喜欢与我一起抚养孩子,我也会尽量尊重你的意愿。只是……孩子终究是需要一位父亲的。”
马车中久久无声。直到大军远去,珠灰色的帐幕下才传来一阵颤抖的、不可抑止的痛哭声。
十余座空dàngdàng的囚车在队尾摇晃前行,白羽营的士兵在车旁唱着高昂的战歌。乌熊与额尔古身着统领军服,正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
屈方宁从一匹鬓毛如火的红马上跃下,跳上随行的马车。车厢中一名佝偻的老者正将面前的一封密信与一块银锁片藏入怀中,毡毯上摆着小半碗冰好的美酒。
屈方宁在他身边坐下,抄起酒碗来喝:“这就动身了?”
回伯劈手夺过,怪道:“天长路远,自是要早作准备。”在银锁片上一捻,沉吟道:“庄……的下落,你打算怎么说?”
屈方宁嘲道:“能怎么说?受尽严刑拷打,始终不肯吐露机密;忠烈不输男儿,气节震慑蛮夷……死者为大,只好说几句装点门面的漂亮话了。”
回伯嗤笑道:“要是她爹知道实qíng,非剐了你这心狠手辣的小孽畜不可。”见余酒已经不多,珍惜地抿了一口,站起身来。屈方宁道:“庄明义若是信不过你,只须让他派人将这封信送往太原。huáng惟松一见之下,自会忙不迭地召你前去相见。到时候你只要两片嘴皮上下一碰,说什么他都得听着。是了,记得要几个脑子好使的家伙过来……”向队伍中乌熊几人一瞥,声音低了下去:“……便于我日后行事。”
回伯若有所思地一点头,忽好奇道:“这信里究竟写了甚么,如此了不得?”
屈方宁抬手在他眼前一扬:“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本将军一幅鬼画桃符的画儿罢了。”
往后一二月,装满平民、牲畜的囚车源源不断从西凉东、南两地送来,白羽营一开始还忙忙碌碌地安置住所、收编新兵,随着人越来越多,也失去了耐xing,乱糟糟划出一块地方,竖几根木棍,缠一圈旗绳,就由他们去了。到了夜里,四面八方燃起牛粪火来,直将妺水两岸照得白昼一般。旁人见了这声势浩大的景象,才知车宝赤所言非虚。只是这群新征士兵成色复杂,多是混迹于几国边境的偏僻部落、无名小族,甚至还有一批久居糙原的南人。年纪参差不一,体魄也非qiáng壮,慷慨激昂、qiáng项不服之人少之又少,多的是一落地就呼朋唤友、喝酒煮ròu、打听当地民俗的。安代王原本对此事十分关切,见状摇头一笑,也就不再提起。车宝赤却十分惋惜,连称乌兰将军不会挑人,白瞎了这趟出行。宴饮时偶尔提起,安代王笑了几声,向御剑道:“老车说你儿子大费力气,抢来一群连弓都不会开的猪猡。你说,该不该罚他?”御剑自斟一杯,闻言道:“如今战事消弭,四境太平。他新征这批人,多半是要送去安孜领地的。开不开弓,也没甚么要紧了。”
安代王恍然道:“我原想是这样。”又向车宝赤呵呵笑道:“你还说人家的小子不会挑人,这不是会挑得很吗?”
乌兰军这一次扩军开场盛大,后继却是乏力。九月中旬之后,囚车送来的人愈来愈少,九月底一连三天,竟无一人到来。一问之下,才知乌兰将军在青格尔沁城外卷入海乌、仇丹二族纷争,被迫退回黑曜城附近。小亭郁一听急报,怒从心起,叫道:“屈林这jian贼,敢向方宁动手!”屈林与海乌族族母已于三月完婚,这笔账自然要算在他身上。什方沉思道:“我从前与海乌族jiāo过手,别的也还罢了,只有一门毒瘴厉害。当日借风势施展开来,致使我军将士头晕呕吐、四肢松乏,身上都是一股酸腐味,仿佛臭了七八天的烂ròu一般。当真恶心得紧!幸好最后破了毒瘴,一枪挑死了蛊惑作乱的解羽鸦姬,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必王子忙道:“解羽鸦姬是谁?听起来……像个女人!”什方哈哈笑道:“那就是海乌族第七代族母了。这女人野心勃勃,一心做着金乌飞天的美梦。她在亲生父母身上提炼毒素,还养了一头剧毒乌鸦,以腐尸喂养长大。听说鸦羽过处,见血封喉,一触即死。诸般歪门邪道,非常人所能想象。”必王子大皱其眉,顿时失去了兴趣。郭兀良在旁道:“尽唬人!既然这般厉害,你是如何取胜的?”什方道:“幸亏他们有个世代的仇家,早就找到了解毒的法门。我们取了他们的方子,用……果然一举攻破了妖寨大门,一把火烧得gāngān净净。”阿古拉听他说得含糊,不明所以,忙追问道:“爷爷,什么方子?”什方瞪了他一眼,无奈道:“用马尿……涂抹全身,便不惧毒瘴了。”绥尔狐拊掌道:“这就叫以毒攻毒了!”众人无不大笑。安代王笑道:“这一次乌兰将军重遇宿敌,少不得要请什方将军再跑一趟。正好那解毒的法子,老将军也熟悉得很。”什方只得接令,复向御剑道:“看你这次拿什么谢我?”御剑淡淡道:“我陪你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