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by孔恰(489)

2016-04-12

屈方宁与他笑闹一番,才动身回营。进门只听见一阵喧哗,却是回伯、额尔古、阿木尔一群人从新市满载而归,正在清点摊算。车卞将一顶花色簇新的圆帽放在回伯头上,拊掌笑道:“伯伯这下发了财了,十足的老爷相!”阿木尔也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好看。旁人越发起哄,又将一件斑鼠皮袄给他裹了,乱糟糟叠了几串天珠、cha了几支翎毛,给他装扮得甚为滑稽。见屈方宁进来,都拍手大笑,纷纷叫道:“将军快来评点,看回伯这身打扮,俏是不俏?”
回伯平日无愠无怒,不言不语,吃穿用度都与其他士兵无异,旁人也只将他当个寻常老头看待,只不过与屈方宁关系亲密些,平日不在营地的时日多些罢了。新兵对主帅还有几分敬畏,chūn日营那班老油子却无所忌惮,一般的称兄道弟。这股歪风以乌熊为首,他死之后,还未完全扭转。屈方宁与他名为叔侄,实为师徒、挚友。见他们拿回伯逗乐取笑,脸色一寒,便要开口骂人。目光落在回伯脸上,却不由得怔住了。
只见回伯鬓发斑白,容颜枯槁,一双眼苍老深陷,背心佝偻,双腿微曲,顶了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头饰,站在人群中搓手憨笑,如同戏台上的丑角一般,哪有半分琴魔风采?
他胸口一阵难言酸楚,挥手斥退旁人,替他将身上物什一一取下。回伯似乎看出他心思,向自己傲气一指,示意“老子还没轮到你哭哪!”拍了拍他手背,佝偻着出去了。
屈方宁在帐中恍惚一阵,心想:“回伯当年凭借一手天罗绝技名震江湖,那是何等威风得意?不巧收了我这么个唯一传人,可称失败之极。”正自出神,卫兵来报:“御剑将军说有要事相商,请将军即刻前往鬼城。”
他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人却立刻从chuáng上跃下,匆匆换了一身薄纱中衣,束了头发,换了一枚绿宝石耳环。揽镜一照,见脖子下几个吻痕赫然在目,忙用力擦了几擦,见擦之不去,只得罢了。直等到鬼城来人催了三次,还在帐中逗留了好一阵,这才挑了一大队人马,簇簇拥拥,故作矜持地上去了。
二人自当日王帐中决裂,已有月余避而不见。堪堪上了山,御剑已在主帐等候多时。见屈方宁进来,也不向他正眼看来,只森然端坐láng头椅上,冷冷道:“你来得正好。前几天有人远道而来,意图潜入我军营地。可惜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给人当场擒获。他人虽惜言如金,这身骨头却藏不住秘密。这个人,你想必也是认得的。”说着,向地下漠然一指。
屈方宁听他一开口,便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不由微感失望。目光顺他手指之处一看,竟是“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只见地下一个不成人形的血人被卫兵qiáng行板起头来,污发披散,露出一张惨白可怖的脸来,却是当年南下之时,在宣州所见过的九华派弟子、崔玉梅门下首徒——周默!
屈方宁心中骤然一跳,头一个念头便是:“崔玉梅!她终究找上门来了!”
一名亲兵跪在御剑脚边,手捧一方木盘,双臂高高举起。御剑漫不经心地从盘中拈起一物,森然道:“周大侠,你看这是甚么?”
卫兵将周默一张脸qiáng行扳起,让他看清御剑手中之物。周默眼珠已经不甚灵动,茫然四顾一番,目光定在御剑手上,瞳孔骤然收缩,身子连颤几次,显然是不敢相信。
御剑冷冷道:“你不信?”随手一掷,将那物抛在周默脚边。屈方宁循着望去,只见日光之下照得分明,正是当日他从朱靖身上取得的九华山门派徽记。木牌上系着的绿丝绦已经崩断,上面镌着一个“和”字。
他心中早在思谋救人之法,一见这木牌,心凉了半截:“连杨师姐也落入他手,这可如何是好?”他曾听御剑与他说起当日破庙qíng形,对这位傲气的二师姐极有好感。她与周默伉俪qíng深,此次看来凶多吉少,若是无法救出二人,只好令他夫妻死在一处,免得平白遭人折rǔ。
御剑道:“周大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们此行北上,究竟目的为何?”
周默认出妻子木牌,反较先前平静,喉头荷乎两声,嘶声道:“你杀了她罢。”
御剑在扶手上轻叩数下,道:“看来周大侠是决意免开金口了。”
周默抬目向他看去,少顷,枯裂的嘴唇上下一张,向他喷出一口血沫。
御剑不以为意,道:“你们来做甚么勾当,受了甚么人指使,我一概不感兴趣。既是江湖人,当行磊落事。偷偷摸摸,暗箭伤人,未免有失你们九华山名门正派的风范。回去跟崔玉梅说,乌兰将军当日身中……剧毒,多谢她仗义出手相助。你们擅闯军营之罪,我也不再追究。老师太有何见教,今夜三更之前,我孤身一人,在此敬候。”即命卫兵解绑,将周默押送出去。帐门开处,只见杨采和被好几支明晃晃的枪尖指着胸口,傲立一匹骏马左侧。她脸色委顿,身上却无伤痕。见丈夫全身血污,双目中立刻流露出怜惜愤怒之意。周默见妻子无恙,心中喜慰,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让她不必担心自己。见她垂落的一缕长发上沾了些灰絮,便伸手替她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