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鹊颤声道:“好哇,越长越出息了,连师父你也敢骗!”虽是责备之语,实则心中欢喜,口中训斥,眼中便掉下泪来。
周世峰、罗天宇从前与他势成水火,大半年相处下来,面上虽无十分表露,心中早已将他当作朋友。见他死而复生,大喜过望。一个口称“冯兄弟”,一个便伸臂将他扶起。
屈方宁见他安然无恙,也是喜不自禁,斥道:“方才我叫你跑,你为什么不跑?”
冯女英漫不经心一笑,故意伸鼻往他头颈里嗅去,道:“为将军效犬马之劳,纵死亦有何惧邪?”
王娇鸾目视冯女英身影,yīn恻恻道:“我认得你,你是薛姊姊的关门弟子,你那三脚猫的易容术,还是我亲手指点的!想不到我养虎贻患,今日却栽在你手里。”
柳云歌叹息道:“王姑娘,你已被仇恨蒙蔽双眼,眼前是友是敌,又如何分辨得出?”说着,眼角向崔玉梅、薛灵鹊扫去。冯女英易容之术并非高明,竟一举瞒过三人,自是因一则爱恨纠缠,一则报仇心切之故了。
王娇鸾尖声笑道:“好罢,算我最后棋差一着,让你们翻了盘了!可现在大家都老啦,姓谢的手也残了,人也废了,总算大家也扯平了!”将那本绢册往上一扬,便要拍个粉碎。
谢空回忽道:“且慢。这本曲谱,给我瞧瞧罢!”
王娇鸾面色一寒,怨毒道:“怎么?你杀了人,还想夺谱么?”
谢空回淡淡道:“凤台先生曲律jīng妙,境界澄明,绝非心胸狭窄之人,更不是誓要争一口气、不死不休的莽夫笨伯。当夜月白风清,君山如黛,dòng庭泛波,我二人棋逢对手,化音无声,几窥天机。于此大圆满、大欢喜之境,但觉其幽深畅美,何有以命相搏之意?斗曲之后,我潜心思索数年,自创‘六指天罗手’,但觉造化一体、物我两忘,好似清风拂体,月满空山。凤台先生胸怀磊落,成就更应在我之上。你说这曲谱中载有破解法门,我倒想知道是怎么个破解法。”
王娇鸾沉思一瞬,冷冷道:“便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又有何妨?”眼角一挑,将绢册递向柳云歌手上。
柳云歌甫一揭开琴谱,神色立变。连翻数页,神qíng更是怪异,似是不可思议,又似一声叹息。良久方道:“此为两人合奏之曲。”手微微一扬,向谢空回抛去。
谢空回伸手接过,展开一看,哑然失笑,道:“巧了。这琴谱天然三分缺损,倒似给我那张破琴量身定做的一般。”
柳云歌面带苦笑,微微摇头,道:“你这张‘鹤鸣秋月’乃先师亲授,如此诽谤,成何体统?”向杨采和微一颔首,道:“采和,替你谢师伯立琴。”
杨采和答了声“是”,将背上所负古琴取下,摆在谢空回身前。再深施一礼,才退回原地。
谢空回盘腿坐下,双手在落满尘灰的琴弦上一拨,忽向一旁道:“崔师妹。”
崔玉梅自他现身,一直僵立在旁。听见师兄叫到自己名字,再也支持不住,向前踏出一步,流泪道:“谢……师兄,这……许多年,你……你……”见他双手大拇指、枝指处皆是空空如也,正是自己当年一怒之下qiáng行割断的。万般悔恨涌上心头,喉头顿时哽咽。
谢空回笑叹道:“师妹素日何等要qiáng,轻易不在人前落泪。如今这是怎么了?莫哭莫哭,来与师兄调调弦罢。”
崔玉梅听他殊无怪责之意,更是心如刀绞,忙低头调弦掩饰,泪水却一滴滴落在断纹之上。
谢空回向薛灵鹊点一点头,道:“薛大姑娘,你也来了!”
薛灵鹊在徒儿面前,已是极力克制。一听他出声招呼,仍止不住全身颤抖,道:“他们来找你,我……也来了!”
冯女英嗅出不对,与屈方宁对视一眼,目光颇为无奈:“早知道是我师父的老qíng人,就是杀了我头,我也不敢假扮的了。”
只见柳云歌在谢空回身旁站定,将曲谱打开在二人之间,平静道:“王姑娘,册中所载曲谱,琴断弦,笛损音,正是当夜斗曲之时,我二人所用‘鹤鸣秋月’ ‘凤舞chūn山’。尊师写下这套曲子,本意应是jiāo由我二人合奏。是否复仇杀人之曲,还请你自行领会。”说罢,以笛就口,chuī奏起来。谢空回无声一笑,亦拨弦相和。
但他们实在已经不必再多说了。
那是一支充满旖旎之意、甜美之qíng的曲子。纵使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这样的曲子,都会qíng不自禁地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