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见之下,便知事qíng大大的不对,自问生平磊落,大声道:“诸位若是听到甚么,不妨当面直说。”见阿古拉抓耳挠腮,有期期艾艾之态,即喝道:“阿古拉,你跟师父说!”
阿古拉对这位师父最是惧怕,一听他厉声喝问,吓得手足无措,颤声道:“师……师父,你须怪不得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你南朝的……送来许多huáng金礼物,劝你归降。说你狐狸死了,唉声叹气,说甚么……‘狐死首丘’。还有甚么‘晴川’‘汉阳’,甚么‘日暮乡关’……嗳哟!”被车唯狠狠踢了一脚,再也不敢说了。
郭兀良做梦也没想到这流言竟恶毒如斯,一听之下,不禁汗出如浆,当即跪倒在地,禀道:“郭某自幼生长千叶,母亲过世多年,与南朝早已没有半点瓜葛。大王视我为手足,信赖有加,岂是……区区huáng金财物所能动摇?何况郭某一生手刃南人不计其数,又何来……日暮乡关之说?”说到日暮乡关几个字,声音也不由颤抖起来。
在座诸人悄然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倒是必王子第一个跳出来,叫道:“师父,你万万不要多虑,我们自然信你!你是我父王结义兄弟,怎能与别的杂……别人混为一谈?”
安代王这才起身离座,亲手将他搀起,道:“兀良,这些歪门邪说,你不必放在心上。定是jian人见我们手足和睦,妄图使计挑拨。”说着,笑容满面,扶着他肩,道:“你方才那几句话,把大哥瞧得忒也小啦!”
众人这才松活起来,异口同声,附议南人jian诈下作。安代王更是颁下严令,不许人再提起一字一句,违者定斩不饶。
大王的谕令,当然没人敢违背。但有一件事qíng,所有人心里都清清楚楚:谣言就像棉絮上的火种,一旦燃起,在火舌吞没一切之前,谁也无法将之熄灭。
第101章 金烬
驻马城一旦收复,整个河湟地区重归南朝之手。熙河、环庆、泾原等五路军以兰州为中心,联防布守,互为臂助,逐渐结成一张一呼百应、难以攻破的边关密网。其中天都山下、锁huáng川前,有一古城名曰大都,南朝开国之初,即在此设西安州,驻防治理。此地正位于五路军jiāo汇处,地理位置极为冲要。只因河湟六州一直沦落西凉,其后驻马城又受制于人,好似一个人手足断折,血脉不通,难成大用。三十年之前,羌人首领从南人手中夺得此城,从此牢牢扼住这头西北虎的咽喉,高枕无忧。今时今日,河湟尽属南地,脉络已然打通,一旦五军齐聚于此,放虎归山,便是昔年羌王亲至,也是莫可奈何了。千叶深知此理,当下一面向南朝王室施压,一面派遣的尔敦、屈方宁连夜向天都山进发。临行众议,寄予厚望:如能qiáng取大都,驻兵筑城,将西北大会师掐死在未发之际,自然最好不过。可惜南人这一次不但不傻,行动还迅速得很。千叶先锋军才到海原县内,纪子厚并环庆路兵马钤辖韩驹已经抢先一步,统率一万六千人马,将一座城池守得水泼不进。的尔敦麾下兵马不足一万,屈方宁也只带了三千亲兵。兵力悬殊,qiáng夺已是无望,只得退而求其次,转攻周围寨垒。这位韩驹韩钤辖不是别人,却是当年一力主战、与王章引为知jiāo的老员外韩嗣宗之子。虽是多病之身,声望之隆,远非他人能及。千叶大军在州北盘桓半月,胜负只在五五之数。
十二月初四,的尔敦误入埋伏,损兵折将无数。一时伤病相侵,士气低迷,眼见惟有退兵一途。屈方宁面上不露声色,暗地辨明敌qíng,择一冰雪薄暮时分,独自率领百余jīng骑,一路奔袭至州门东侧,于半里外勒马而立,将飞光自身后摘下,凝神聚气,拉满弓弦,尽qíng一she。当是时,城内外千万守军,尽皆抬头观望。但见浓黑天幕下,一道暗红光芒穿破雪云,从东方疾飞而至,好似一粒流星拖着长长尾巴,忽然坠落城中。此箭名夜伏,带风雷之声,燃百尺热làng,破坚冰,化冻土,如汤沃雪。时值寒冬,城内民舍房顶皆堆积厚厚茅糙,箭镞过处,率先着火;护城军营紧贴民居,壕沟尚未掘深,火龙过处,六座粮仓无一幸免;城墙高逾数丈,多由麦麸、柴屑、gān土砌成,一经点燃,火势立刻蔓延。不过一霎工夫,山摇地动,墙倾垣摧,城内城外化为一片火海,哭喊逃生者不计其数。饶是纪子厚反应极快,一连扑灭数处火源,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韩驹不顾旧疾复发,亲率官兵护送百姓出城。寒风烈焰之下,大都百姓衣不蔽体,搀老扶幼而出,转首望见火光冲天,故土家园,一夜尽毁,无不失声痛哭。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方止,城池尽成焦土。百姓流离失所,护城军粮糙断绝,只得一边安置难民,一边分拨撤离。事后清点伤亡,仅烧死、压死、踩踏而亡的,就有一百四十人之多。箭支落地,炸出一个方圆丈许的深坑,半壁化作焦炭,白烟经久不散,碎石落了厚厚一层。京城监军次日赶到,眼望满地废墟,犹自不肯相信。直到亲眼见到箭坑,才顿足流涕道:“守来何用!守来何用!他这是把大都城,从地图上活生生地抹了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