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方宁一箭破城,此事一经传扬,千叶士气大振,别国人人自危。南军中更有人言之凿凿,说那乌兰将军弯弓立马,放出大话,说十五日之内,要将驻马城如法pào制,青史除名。一时闹得人心惶惶,金城关下逃兵剧增。其实驻马城对河湟之地固然意义重大,放眼西北战场,并非举足轻重。纵然再次落入敌手,不过令这头边关虎瞎了只眼睛。反观大都,那才是名副其实的西北联防中枢。屈方宁付之一炬,不啻于在它肚腹上狠狠捅了一刀,三年五载难以复原。要害既已一击得手,旁枝末节自不必再理会。正逢天寒大雪,千叶万余人马便从天都山下趾高气扬地撤了个gān净,留一城难民在身后啼哭不休。
千叶连月出师不利,急需一场耀武扬威的胜利安抚民心。屈方宁这烽火连城的一仗,自是鼓舞士气的不二之选。一回妺水,便受到安代王亲自接见;犒赏财物流水般送来,表彰之辞cháo水般涌出。比照之下,必王子三战三败,郭兀良城池失守,颜面上便不怎么好看了。大家对王室还有几分忌惮,对郭兀良却是百无禁忌,rǔ骂之声不绝于耳。军中更是口耳相传,说道郭将军身世疑云,甚么狐死首丘、越鸟南枝云云,个个煞有介事;又道他一心眷恋故土,这一座驻马城,便是他献给赵老皇帝的一份投名状了。一gān血勇将士,听了旁人绘声绘色的描述,对他这番不忠不义的行径,自是痛恨之极,甚么污言秽语都说了出来。郭兀良麾下军队起初极力辩白,说的人多了,竟也渐渐信了大半,自觉脸上无光,抬不起头来。郭兀良一开始听到风声,只道日子一长,谣言必散。直到他手下一队忠心耿耿的亲兵在演练场与人大打出手,这才变了脸色。从伤兵营地一出来,便命人备马,独自往金帐去了。
他与安代王是结义兄弟,糙原上无人不晓。二人谈了些甚么,旁人不得而知。只知秘会之后,安代王亲派人手,一举捕获挑头传播“郭氏秘辛”的十人,当众砍掉头颅,一一悬挂旗杆之上,风gān示众。此番举动,连瞎子也看得出是何用意。一时家户帐中、营地内外,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不但不敢提起“郭将军”三字,连寻常事宜也不敢随便谈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埋伏在一旁的金甲士兵捉了去。
这般缄默风气,一般人倒也罢了,却苦了在外煽风点火、兴风作làng的王六一伙。他受命传谣,一心要把郭兀良拉下马来,为此不知辗转了多少日夜,花费了多少心血。而今眼睁睁看着功亏一篑,却也无计可施,心中只是想:“苏大人这个法子,费时费日,起效甚微不说,还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唉,老家主将一国安危系在他身上,实在是忒也托大了!”
他潜入千叶以来,一直在屈方宁庇护之下。对这位年轻心狠的苏大人,只有三分敬畏,倒有七分不放心。郭兀良人品正直,有目共睹。对他下手,实是不智之举。计划之初,他就委婉表示过反对。此刻见屈方宁误算失策,心中忧虑难免又添了几分。无奈眼下就要前往白羽营主帐复命,只得勉qiáng打叠jīng神,一路磨磨蹭蹭,盘算着如何编排一套言辞,给他长点记心。
主意打定,人也堪堪到了门前。定睛一望,见主帐空无一人,一旁随帐外却多了两名脸色yīn沉的守卫。细一打量,一个也不识得。他一见守卫,便知帐中有人。只是隔得远了,却听不到说话声。有道是隔墙有耳,他一生之中,倒有大半是在这只“耳”上下工夫。当下团身蹲伏,隐藏行迹,伸手在怀中一摸,摸出一只小小铜瓮来,扣在地上。
这宝贝形作椭圆,传音清脆,上头蒙了薄薄一层牛皮,虽不如阿木尔那双鬼耳,倒也颇有远听之效。此际侧耳相就,果然听见帐内一人厉声道:“……让我揭破傅崇文之事是你,让我向殿下透露军中有jian细的也是你!……怎地到了如今,我郭师父反成jian细了?今天不说清楚,你休想出这个门!”
此人深夜来访,不入主帐,看来与屈方宁会面之事,不yù让人知晓。但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只听帐内屈方宁笑了一声,徐徐道:“车小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替你出谋划策,破了曹雁池渔人阵的,好像也是我啊?我要是有心害你,又何必出手帮你?这里本就是我的营地,你把我堵在自己家里,却是甚么道理?”
王六乍听这人声音,只觉耳熟,一时却不认得。听屈方宁与他对答,还寻思了一番:“哪个车小将军?莫非是王子座前那位狗头军师,车宝赤的长子车唯么?苏大人成日与他们一gān人不对付,不想暗地里竟勾搭成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