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方宁行至城郊,忽听见一阵嬉笑呼叱之声,间杂几声低哑láng嗥。举目望时,只见禁卫兵十余人,正围在一处,戏耍一头牯牛大小的苍láng。那láng拖着一条断腿,浑身是血,脚步蹒跚,身上皮毛秃了好几处,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也不知被谁打瞎了一只,仍战意不减,利齿森森,似yù啮咬离得最近之人。但它动作实在太过迟缓,将身扑出,纵使手脚最不灵活之人,也能绰绰有余地避开。众人故意不拿兵刃,一拳一脚,推推搡搡,将那láng逗弄得团团乱转,以此取乐。
屈方宁一见之下,宛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上前喝止道:“你们在gān什么?”
众人虽认得他是统领表亲,但他无威无权,自然也并不畏惧。见他满面怒色,全然不加理会。还有人比划道:“这么大的láng,剥下皮子,不知能换几钱?”
另一人一脚踹在láng头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靴底泥污,笑道:“头也破了,腿也瘸了,卖得甚么钱来!”
他忍无可忍,发足奔到纪子厚身边,恳道:“表哥,我求你一件事。”
纪子厚见他急得眼也红了,忙道:“你说。”
屈方宁一指对面,道:“你把这头láng给了我罢!”
纪子厚诧笑道:“苏家表弟,你前日向我父亲要马,今日又问我要láng。这些个孽畜,却要来作甚?”
话虽如此,仍下令道:“你们几个散开,把那畜牲留下。”
众兵耍得xing起,闻言不qíng不愿地退在一旁,对横cha一脚的屈方宁议论纷纷,觉得此人不识趣之极。
只见屈方宁一步步向那láng走去,走到近前,蹲下身来,温声道:“咱们又见面了!”
那láng得了余裕,正低头舔舐自己伤口。见他靠近,停了动作,浑浊的绿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似在辨认他的面容。
屈方宁右手缓缓伸出,似yù抚摸它身上皮毛。突然之间,五指倏然向前一探,深深cha入那láng的胸口。那láng浑身一悚,在他怀中不断颤抖。旁人看来,便如一人一láng紧紧抱在一起。
只听一声低嗥,那láng仰面跌倒,胸口破开一个血dòng,雪白的肚腹染成一片鲜红。屈方宁一条右臂上全是污血,一滴滴顺着指尖往下流淌。
一旁骇傻了眼的禁卫军见他站起,都不由自主向旁退开。屈方宁全不理会,转身向都城走去。
接到安代王死讯时,小亭郁已将红云军bī至永生之海边缘。算来屈林手下已不足千人,不日之内,即可悉数dàng平。
只是其蓝地形封闭,大小璇玑洲九曲如盘,他已多日未曾听闻前线消息。上一次传来的还是大破天山的佳讯,不曾想一月之内变故横生,大王竟而在乱军中殒命。
千叶守军痛哭之后,皆在城头挑起白色灵皤,哀悼君王。西军在小亭郁领率下,亦行了一夜默哀之礼。
当夜营帐冷暗,蹄声仓措,前哨报曰:“乌兰将军来了!”
小亭郁亲点风灯,前往迎接。只见屈方宁身后稀稀落落不足百人,从黑沼白雾之中,孤零零地向他投奔而来。
他浑身力气都似被人抽去,由卫兵搀扶下马,一见小亭郁,犹如见了亲人,投入他怀抱之中,许久才颤声开口,向他转告了雅尔都城的消息。
小亭郁脑中轰然一炸,几乎便不敢相信,一把攥住他手臂,连声问道:“我夫人、孩子如何?桑舌妹子呢?……郭叔叔呢?”
屈方宁哽咽道:“郭将军亲自护送,她们已先一步往天山去了。一时之间,都应无恙。”
小亭郁一颗心才微微放下,见他神色哀戚,双目红肿,忽然一念闪过,轻声问:“……是不是御剑将军……?”
屈方宁肩头一阵颤动,从怀中慢慢取出一物,却是那张血迹斑斑的青铜獠牙面具。
小亭郁昔日爱他入魔,对御剑满腔恨意,直是恶之yù其死。如今虽已放下qíng爱,见他痛不yù生,仍心有戚戚焉。当下叹息一声,将他揽在膝上,温声道:“以后便由我照顾你罢!”
屈方宁任他揽住,伏在他身上哭了一场,才沉沉睡去。
小亭郁既知前方失利,更不愿与红云军纠缠,只待速战速决。屈林在他亲自驾车督战的西军面前,殊无还手之力,数日之内,且战且退,眼见已是无路可逃。
屈方宁亦恢复了几分jīng神,在他身后随行。驻营之时,只见他跳下马背,拉着一名圆脸青年的手,诚挚道:“若苏厄,谢谢你。”
若苏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闻言只摇了摇头,脸色明明白白是在说:“你不用对我说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