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简直是附耳而发,朱靖全无防备,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御剑瞥了一眼,见西堤岸上远远立着几个侍卫,正向桥头观望。即从身畔伞摊上随手抽出一把红油纸伞,竹柄迎风一抖,在二人之间款款张了开来。
此际朝日初升,阳光将伞面照得一片透红,伞骨毕现,依稀只闻见一股新油气味。伞上绘制的是一幅烟霞山水,旁边还有模有样地题着两句诗。
朱靖一双眼睛无处可去,只能凝望那红伞,在心中念了一次:“江湖酒伴如相问,终老烟波不计程。”
听得身后步履纷纷,佩刀锃然,显是那群侍卫在桥上来回寻觅。御剑神态自若,丝毫没有窝藏人犯的心虚。见堤岸上人已散去,红伞一转,挡住二人肩背。桥上翠羽金钿,尽是携手游chūn的小儿女,并肩共执,笑语盈盈,这把伞可说平常之极。他气息似有若无,又有伞面阻隔,纵然近在咫尺,也难以察觉。侍卫忙碌了一阵,不见其人,渐渐散了。
朱靖听脚步渐远无声,在御剑怀中微微一挣,小声道:“多……”
却见御剑撑在栏杆之上,眼望湖面,一手指向远处,道:“看!江花。”
朱靖随他手指处看去,只见浩浩渺渺的丹阳湖上,一轮灿烂的红日正缓缓升起,照得湖面红光万道,宛如烽火连天而起,又似花朵怒放千里。
朱靖生长九华山上,对这日出江花的丽景司空见惯,心中不禁疑惑:“这有甚么可看的?难道福建没有日出可看吗?”
一抬头,见御剑一双深邃的眼睛正远远望向湖面,苍青色的瞳孔中看不出冷漠欢喜,却有一层难以言说的遥远之意。
见朱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也俯下回视,“嗯?”了一声。
这声音像根尖尖的羽毛直撩进耳孔尽头,朱靖脚下一斜,几乎就没有站稳。
御剑问道:“朱少侠?”
朱靖自小受严师教导,从不扯谎骗人,只得红着脸道:“失礼了。喻大当家的声音,当真……好听得紧。”
御剑顿了一顿,重新望向湖面,嘴边露出笑意,道:“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
朱靖心中悄悄地好奇着,却也知道太过无礼,不敢发问。
待侍卫完全走远了,才端正地站着,再三道谢。御剑不以为意,道:“出门在外,都是朋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又道:“少侠与官府这个梁子,看来结得不小啊。”
朱靖涨红了脸,待要据实以告:“不,这是一位断袖的王爷派来请我喝茶的。”忽然难为qíng起来,咬咬牙,一狠心,说了平生第一句谎话:“是……是的!”
御剑见他语气古怪,神态颇不自然,料得他在说谎,心中一笑:“这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哪像我们家那个老油条、小骗子?也就是呆呆的模样,有几分神似罢了。”点了点头,告辞道:“江湖险恶,世事茫茫,望多珍重。”朱靖忙赶上问他住处。御剑手指一处粉墙黛瓦的大屋,道:“就在其间。”即下桥而去。
朱靖举目望去,见那大屋后一座金碧辉煌的寺院显眼之极,那是皖南第一名刹崇化寺,香火鼎盛,游客如云,当下默记在心。下桥之前,不知怎地,却掏出荷包,将摊上那柄红油纸伞买了下来。
他心中牵挂师兄,一下桥,便折返先前的茶楼。杨晏仍不见踪影,却在街角发现了一朵小小的莲花,正是他九华派传讯暗号。笔画极为潦糙,显然是匆匆划就。他仔细一看,心中大震:“这是六师兄独门兵器恶蛟双钩!怎地亮兵刃了?莫非遇到了敌人?”顿时心急如焚,急忙提气纵身,循着暗号追去。
这暗号兜兜转转,在城中迂回良久,才渐往城外指去。一路东行,出了官道,过了田郊,又踏上山路,天色渐暗,四周景致亦渐渐荒凉。忽而一个急转,柳暗花明,眼前奇峰突起,人声嘈杂,暗号却中断了。
朱靖心中焦急,仰头一望,见东边高峰林木荫秀,禅寺森然,一条入寺的山路石级蜿蜒,不下千级,往来香客络绎不绝,手中香烛点点,连成一条长河。西峰却矮小荒芜,树木稀疏,风声飒然,鸟雀不飞。一时拿不定主意,见山脚下有卖素饼的,便买了十来个。他自早上喝了一碗白粥,再无一口水米落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师兄至今安危不明,他也不愿一人独食。想到杨晏爱吃油重的,让卖饼的多蘸了好几层素油。
买完饼子,立足一看,仍是毫无头绪。说不得,只得试试运气了。当即深吸一口气,向西峰奔去。只见山路极狭,几乎便无路可寻,又有一处断崖横亘山背,须从索桥经过。不禁心想:“此山当真险恶,怪不得荒凉至此。”过了索桥,便见一座残破古庙,凄立山风衰糙之中。庙门紧闭,窗扉中微有光亮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