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102)

2016-03-31 林擒年

“城外两军对战,杀得正酣,陛下不宜此时前往!再说了,若那几十俘虏所言非虚,护卫将军早已‘死国’!”挡驾不算,还要拿刀子片皇帝的心肝肺。
“按俘虏们的说法,那火药筒子一定分量十足,一旦爆开,铁定就剩一地碎渣了,哪还能找得着人!”片还不算,还要撒点儿盐。
皇帝自个儿脑子里演是一回事,经别人的嘴巴点出来是另一回事。自个儿演还能骗骗自个儿,别人一说,那就骗不了了,一丝一毫也骗不了。皇帝由是恨煞那不让他自欺欺人的人。
“你们都很了得嘛,一个个当朕的家,做朕的主,告诉朕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这个可,那个不可,呵,真有意思。”你杨镇是,那个吕维正也是,老爱自作多qíng,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一套说辞,全是为了江山社稷安稳牢固,为了一国之主别行差踏错,连设局诈他都振振有词,杀谁留谁都能代他定夺,那还要他这个“陛下”gān毬?!
杨镇是直肠子没错,但他不是傻子,一听皇帝这口声,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卿为朕解烦忧呢,何罪之有?不如留这江山让卿等去指点岂不更好,省得你们老也隔着一重,老也不能痛快!”这话就说重了。再说下去杨将军就成了有意窃国了。

第53章 磨人

杨镇不似吕相,见天到晚的和皇帝呆一块儿,对皇帝的疯魔和疯魔后的“劈雷打闪”司空见惯,无论如何都能吃得下睡得着。杨将军是头一回挨劈,劈得里外不是人了,还不死心呢,还想着再劝。这点看似和吕相差不多,其实xing质不一样。吕相不怕皇帝,杨将军还是怕的。他想着再劝完全是因为骨子里带着的一股“耿直”,说白点儿,就是狗脾气又犯了,“忠君报国”的一腔热血往往会以“犯颜直谏”的形式体现出来。他想,几百年出不来一棵的将帅苗子就这么没了,有谁比他更心痛?有谁比他更难以置信?!有谁比他更希望事qíng从头来一遍?!但没了就是没了,心痛没用,难以置信也没用,从头来一遍更是没可能,还不如把接下来的事定夺好,免得乱了大局。他知道皇帝与何敬真的师兄弟关系,十几年的半个手足,感qíng肯定深,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是人之常qíng,但是不是得注意点儿分寸?一个可能碎成了渣渣的人和城内十万百姓比起来,和周朝这三分之一的天下比起来,是不是能暂时往后靠点儿?实在不行,非得亲眼见着结果,是不是能派个其他人去查探,多派几个去也行,搜山检海也行,只要皇帝别这样不管不顾地亲身涉险!
“臣愿代陛下出城寻找护卫将军,不论如何,定会给陛下一个jiāo代!”
皇帝当然知道杨镇的心思,也知道这是除了自己之外最合适的人选。但他已经对这些人存疑了。帝王家本就多疑多变,信任某个人那是相当不容易的,一旦被骗过一次,立即对这个“人”,进而多所有人的举动都打个问号——你这么急着揽差使,后边藏着什么心思没有?你会不会像吕维正一样,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一出手就是摘心掏肺的狠招?你会不会和吕维正勾在了一起,找到人以后,看看没死,再补一刀彻底灭了将来的佞幸?
疑心一旦种下便不可扼止,经年累月地自发生长,长到最后,人人可疑,事必躬亲。尤其是在认定的“大事”上,非得他亲自去,去看、去认、去经手,不然不放心。对谁都不放心,除了他自己。自己总不能再糊弄自己了吧。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杨将军听出皇帝话里头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意思,也不好硬劝,gān脆来点儿软的,改弦更张,提了个分头搜寻的意向,皇帝沉吟一晌,准了奏,于是杨将军领着一路人,悄悄追着羌军屁股后头去了。出发前,杨将军领着的那队人里边,混进了几名暗线上的人,确保一旦有个风chuī糙动,皇帝绝对不会落在任何人后头。
杨镇追着羌军去,皇帝那边追着周朝的反叛和蜀军去了。他认为这两边比起来,还是后者被得罪的狠些,也更怂些,为了保命更可能会挟持某个有分量的“筹码”当护身符。没曾想他断错了,一心防着的人反倒先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当然,说人是杨镇找到的,并不准确,因为那人是自己逃回来的,也算他有点时运,再慢一会儿,两边就错过去了。能逃得回来,更多的根由其实在那猎手身上,猎手年纪太轻,心肠不够狠,“熬鹰”熬到一半,见那“鹰”一点要活的意思都没有了,心烦意乱的,拿不出什么好主意要他接着活,就想,如果放了他去呢?是不是他就愿意好好活着了?试着备了一匹马,放了gān粮和水,松懈了守备,有意让他逃。两天长短,内伤好了一二成而已,仅仅足够那人神智清醒,不至于半途“了账”,要逃,太难了。他从主帐当中挪出去就耗了一刻不止,刚想爬上马,触动了伤处,一口血就喷出来了,看得那猎手胆战心惊,几次忍不住要抢上前去要扶人,都被身边谋臣死死拦了回去。谋臣想的长远,知道这人最好别留,留下去将来不好处置,但也不能杀,周朝皇帝的师弟,杀了就等于递了个把柄给周朝,周朝要怎么用就怎么用,怎么用都好用。换另一面看,周朝的护卫将军入了羌国王庭,要做什么呢?做臣下么,人家能死心塌地为你所用?做宠臣么,万一动了真感qíng就太糟糕了。还不如让他自己走,走出去以后,结果如何就看他造化了。那人太虚太弱,试了几次才翻上马背,这时再看,真是不能看了——身上裹着的几层青麻纱布上洇开几团大血花,人趴在马背上,连呕几口血,都是紫黑的,五脏六腑里淤积的脏血,一动就往喉间涌,一口接一口的吐,一张脸一点人色都没有了。就这样还要逃呢,缓了一会儿,催马就走。根本匀不出力气夹紧马腹的,就这么险险挂在马背上,半掉不掉地走脱了。猎手实在挂怀,忍不住远远随着,一直随到杨镇带人一路寻来,两边迎头碰上,亲眼见到有人接手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了,才郁郁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