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云在_作者:林擒年(105)

2016-03-31 林擒年

飞狐口那次,他还纳闷来着,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师兄弟之间关系再铁感qíng再深,也不至于动用公器吧?
蔚州案时,他还怕皇帝听信谗言误杀忠良,急得上下cao劳左右活动,到处托关系找人,托来托去就是找不着敢管的人,找得多了,人家讳莫如深地和他说了,让他别cha手,也别费劲,这桩案子是皇帝亲自下旨要彻查的,当时听了心里一“咯噔”,以为没戏了,没曾想最后得了个薄惩的结果,他在蔚州听得传信,还头脑发热,朝北跪下,结结实实地给皇帝磕了几个响头,边磕边高呼“陛下圣明”来着。
这些都不说了,就说最近这回——留阳之围,一座十万人口的大城,靠万把两万的禁军就能守住?拉倒吧,这群废物囊串里边还净是门阀那头的人,能认真跟你守?就这么放着让人家攻进来屠城亡国,不做任何守备,姜太公钓鱼似的,可能么?所以他当时听说何敬真给召回来封了护卫将军,直觉就有蹊跷,然而他压根不往这头想,他老往什么“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头想,勉qiáng自己给自己扯了个淡说:哦,这局都布置完了,东南西北的兵都调到附近伏着了,还总放假消息出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为了收拾门阀,为了“打老虎”,打死了老虎,也顺便照顾照顾师弟,安安稳稳的一个军功,递到师弟手上,扶持荫蔽,日后也好得个膀臂。
然而,扯淡终归是扯淡,若皇帝待何敬真的心不是“师兄弟”,而是“绾发结同心”的“夫妻”,而且是“愿同尘与灰”的那种,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飞狐口那次一定是有人拦着,没人拦着皇帝铁定星夜驰往,亲自探生死,才不止一个八百里加急打来回。蔚州案那会儿,皇帝应当比他还急,比他还怕那人受伤受罪受委屈,夜半亲赴监牢探人,估计少不了暗暗的心痛。留阳之围,人被火药筒子炸成了那副模样,御医们都断救不回了,皇帝还不肯死心,还要捞稻糙、抱浮木,这一夜工夫熬下来,还不定怎么锥心泣血呢!
杨将军此时想起了之前他那些没遮没拦的话:什么“护卫将军早已死国”、什么“就剩一地的碎渣,哪还找得着人”……越想越觉得皇帝心胸宽广,有个人支着张鸟嘴在面前一口一个“死”、一口一个“碎渣”地往他心头cha刀、翻绞、撒盐,他还能忍着不当场发作,不让人把这人拖出去赏一顿乱棍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耐xing?!
想完以后,杨将军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他瞄了一眼皇帝,瞄到他发青的面色,血丝满布的双眼,微微泛红的眼皮,心里嘀咕:昨日“死别”时一定是哭过了,还是那种悄无声息的哭法,两行泪刷拉拉的沿着目边冲开,冲得眼皮鼻头一阵红,鼻头的红经过一夜已经下去了,剩眼皮的红始终没下去。可怜呐!九五之尊,想要个什么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要不要得来是一回事,真要来了,护不护得住还另说。走“旱路”本就不是大道,硬要走,那就得做好各样准备,包括两人半途分离的准备,过不到老的准备,老了死不到一块儿的准备,死了埋不到一块儿的准备。当真不容易!
“陛下,何将军吉人天相,定然会转危为安的,您先进去歇一会儿吧,都一整夜没合眼了。”杨将军可怜他们家陛下,扭扭捏捏地上来劝皇帝进正殿里眯一会儿。
“不必。”哪知道皇帝俩字儿就把他的同qíng心给打发了。
杨将军不会说话,只晓得这类说烂了的“吉人天相”、“转危为安”,他也有些自知之明,闭了嘴,默默地接着可怜他们家皇帝。可怜了不多会儿,偏殿的门“吱扭”一声响,两人面上镇定,心里止不住一颤,都是一回身,回身朝向偏门裂开的那一道fèng。老太婆瘦小枯gān一张脸隐在当中,说一句:“好啦,进去看看吧!”,就又关上了。

第55章 死去活来

杨将军想:这老婆儿也够损的,不明说里边的人是死是活,让进去看,是看死而复生的第一眼,还是看伤重不治的最后一眼,让人不上不下地吊着,真讨厌!
再扭过头来看皇帝那边,九五之尊这时是僵硬的,整个硬化的那种硬,不知道何去何从的那种僵,qiáng撑着架子走过去,推开门,进去“看”结果。杨将军没皇帝那么大胆子,他只敢巴在门fèng上往里瞧。里边幽暗,主要是偏殿太过空阔的关系,一点烛光只能照到chuáng榻边的一小圈,想要看清楚是不可能了,但看不清楚也有看不清楚的好处,别正面直切,那样心肝肺啥的还能少受点儿磨。他是真心佩服皇帝,学人家弄“比翼鸟儿”,这会子翅膀很可能要折一边了,他还有那个胆量去看,有那个心肠去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