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还了皇帝一眼,也是个警告的意思,告诉他,qíng爱其实也和打仗差不多,最讲究“争先”,失机失时,最终败如山崩,谁来可怜你?这几个月那人养伤期间,趁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胜算总是有的。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比目下更好的了。
皇帝知道老太婆对他的催促和警告都是好意,起码有一半是纯粹的好意,也知道接下来这几十天是大好时机,但他不打算一次xing兜穿,一次xing兜穿是在豪赌,一输就是jīng光,他们之间恐怕连师兄弟都做不起了。可以先赌点儿小的,窗户纸也可以一点一点撕,总体有一条,就是别惊着人。另外,师兄弟关系太好用了,缓时可嘴上揩油,急时可手上揩油,轻易不能丢!
老太婆走后,师弟的饮食起居由师兄全权包揽,起来睡下走动,借机搀扶,油荤一手手的。师兄于是忘形,窗户纸时不时掉下一小块,砸得师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比如吃饭这桩,拆了青麻布以后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了的,师兄非要吓师弟,说什么“筋脉尚待生息,此时用手,将来怕是拿不得刀剑”,自己吓不算,还把一群御医搞过来一块儿弄鬼。御医们让皇帝“威服”了数回,说出来的话比皇帝还唬人,他们说,现下用手,将来连筷条儿都擎不起!这叫什么?这叫大海泡盐卤——净是水!
师弟一开始还将信将疑,可架不住一排的御医七嘴八舌地说“后果”,手中的勺子又挪回了师兄手上。师兄舀了一勺粥食,chuī了chuī,送到师弟嘴边要他吃。这当中,师兄的“chūn风化雨,润物无声”和“兄友弟恭,兄弟相亲”,俱各bī真,师弟本想说“君臣之礼不可废”,这下还没开口就给堵了回去。老大年岁了还要人喂,师弟心里别扭,但那勺悬在嘴前的粥更别扭——不吃?不吃就这么悬着,看谁犟得过谁!
这么扭拧着不是个事儿,总得有人先退一步,师弟瞪了一会儿鼻子底下纹丝不动的一勺粥,终于一张嘴咬了上去。他想的是,他吃得快,师兄也就喂得快了,谁知人家就爱“倒骑驴”,你快我偏慢,慢条斯理地chuī、chuī、chuī,师弟张嘴在那等着了,他却一拐手把那勺粥填进了自个儿的嘴里,看见师弟一脸错愕还不忘给找补两句,“试试寒温咸淡,内伤饮食不容过咸,咸了让厨子们重做。”。由是,师弟被师兄不时落下的“窗户纸”砸得又懵又晕乎,又耐了十余天,内伤好了有六七成的时候,终于受不住师兄日日推陈出新的ròu麻花样,在某日午饭时节自请搬出北行宫。理由好找极了,就说北行宫是“天家住地”,臣下不宜久居,之前是迫于伤势不得已而留住,现如今伤势已有了起色,还请让臣搬回都城兵营。
奇怪的是皇帝居然不拦不留,痛快地准了奏。油荤揩得正慡利,猛然间断了流,皇帝也不急,看他那安逸从容的模样,显然是留有后手的。果不其然,师弟回到留阳兵营不过两天,一道圣旨颁下来,说护卫将军“死战为国,几乎亡身,忠心可鉴”,拔成禁军统领,这又调回去了。皇帝那儿够上心的,大处就不提了,细微之处细到了什么程度呢?就连禁军统领居所内的chuáng榻摆放、被褥选料,都是皇帝亲自过目选定的。居所布置好了,圣旨也颁下去了,就等师弟过来领他这份心了,谁知等来等去,等到的竟是师弟的“抗旨不尊”。
其实,师弟想的东西很好懂——自灭一回,没死成,鬼门关内几进几出,有些事突然就想开了。死固然好死,活固然难活,违心悖愿固然难受,零切碎剐的贩卖固然难忍,可想要“天下太平,万物安宁”就得受常人所不能受,忍常人所不能忍。乱世丧离,总得有个能忍、愿忍人去忍受,去换那太平景色,去为当中的谋划劳心费力。既然活了,就别白活着,“天下太平,万物安宁”也跟着一同活,既是“天下”与“万物”,那就不能留在都城,得志在四方。他花了半天时间写了一封策论呈给皇帝,内中直陈周朝军伍的诸多弊病:将帅青huáng不接,监军胡乱指挥,粮饷时常难继,屯田有名无实,伍卒良莠不齐。也提到了对策,请建“讲武堂”,每年由各州县jīng选两百人入学,学足半年发回原处,听候调遣委任。请“裁撤监军”。请“彻查军伍内贪墨”。请“重置屯田”。请“勤练兵士”。等等等等,都是“望天下”的大志向。